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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虹影:僅僅這麼說《K》,太表面。在這裡我引《楞嚴經》中的句子「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表達我的觀點。我告訴你「寫性愛,男人要大膽,女人要不顧廉恥」,這種看法已經是前現代式了!我們的社會已經成熟了。禁忌壓著,就會有不正常的好奇,那時寫性愛才是個問題,現在這種禁忌,只要對不滿十八歲的青少年暫時壓一下。其實恐怕對青少年也壓不住,太普通了。全世界都一樣,除非回到原教旨社會。

  因此,現在不是性愛能不能寫,敢不敢寫(這問題基本不存在了。)而是第一,性愛寫得好不好,寫得美不美,藝術不藝術,不能簡單化,公式化;第二,這點重要,因為性愛是我們生活中最會捲入無數關係問題、文化問題、階級問題、種族問題等等。你告訴我為什麼問題卷不進來?性愛其實麻煩無窮。以最簡單的男女相悅開始,以最複雜的方式收不了場。正因為這樣,性愛才成為我寫作中的重要主題之一――我就是要寫出性愛的文化意義,可以使人靈魂昇華,更能使人的缺點惡性爆發。

  我的四本長篇,都可以說圍繞這個問題轉動。好萊塢式的大團圓結局,我最看不起,連觀眾都明白是「湊戲」,讓大家出門時心情不會太愉快。但是看我小說的人,我不想讓他們完全愉快,如吃冰淇淋,我想讓他們深思,讓他們也想一下他們自己的命運,讓他們明白性愛一旦給了你,你也不一定能處理好,並珍惜。

  在這題材上,當然女作家比男作家強,正如在生活中,男人一看見麻煩,常常掉頭就走開,女人面對感情糾紛,為人想得多,為已苦惱也多,犧牲者大多是女人。

  記者:「新新代」女作家作品中大篇幅涉及性,或者如流行的說法:用身體寫作,在商業上成功的同時受到道德批評甚至譴責,這使得另外一部分女作家樂於表現超越性別,不願承認寫作有女性色彩。你的見解?

  虹影:有些作家寫性,寫異民族愛情,除了上床,除了「濕了」,其他毫無問題。這太奇怪。我不是又在指責「新新代」作家。如果異族男女之間,只有享受,毫無難題,無須反

  思,這還算文學嗎?這比言情小說還要沒頭腦。我這麼一說,又有年輕作家指責我落伍。我想請教這怪事:為什麼中國的「新新代」小說,上了床就一勞永逸?

  記者:你的先生的一篇文章說:研究者發現:女性之所以為女性,憑據是她們讓身體符合社會規範的程度,於是女性作家只能把小說變成身體藝術。請你更通俗、細緻地解釋一下其中的意思。

  虹影:趙毅衡的那句話,我記得,好象是在討論「未來小說」時用的。他是在引用別人的觀點,所以說,「研究者發現」、「把身體變成藝術」,就是強調感覺,不是賣弄肉體。

  人不就是靈魂加肉體?從世界範圍看,女作家寫感情與感覺,就是比男作家強。男作家往往感情粗糙,感覺遲鈍。男作家的性場面,例如在咱們國內出版的一系列享利米勒的小說,我的評語是:亂七八糟,莫明其妙,此人浪得虛名。跟著此人學的人下場也是如此。

  4.關於女人為什麼寫作

  記者:為什麼編「海歸女作家文叢」,男作家有沒有「海歸」現象。

  王幹:有是有,比如徐星回來了,李鐸(?)也回來了,但他們好像回來以後作品反而寫得少,寫得好的也少。這個問題我倒沒仔細想過,原因沒有探究過,可能和生存有關係,女的相對而言生存的壓力要小一些,很多都是跟老公出去了。女的有的原先在國內不怎麼出名,出去後寫得確實不錯。

  記者:也可能女人和男人出去之後對刺激的反應不一樣。

  王幹:對,也可能男人反應要去掙錢、生存,女的要表達,還一個可能男人生存壓力更大一點兒,沒有閒情逸致去創作,而女人一般沒有生計問題,況且女人出去後找個工作也不容易,只有寫小說了。

  ……

  王幹:女性為什麼寫作,還有一個原因是現在優秀的男人不屑于寫作,從政、經商、搞科技。以前的英雄是戰爭中的英雄,孔武有力的馬上英雄,今天的英雄比如比爾蓋茨,他的公司叫微軟,一點都不男性,而很成為英雄操作的鍵盤,更適合女性。今天的英雄在寫字樓裡,女性化了。

  海明威當年是硬漢英雄,在今天在北京可能就是個盲流藝術家。

  ……

  記者:美女作家成為新詞,現在食客不僅吃蛋,還關心下蛋的雞長什麼模樣?(錢鐘書曾在拒絕拋投露面時說過一個比喻,大意是當你吃雞蛋的時候,不必關心那只下蛋的雞長的什麼模樣)有其他理由吧。

  王幹:因為現在是所謂眼球經濟,吸引眼球就是看美女,你看,再漂亮的房子,再漂亮的車,都弄兩個美女廣告。女人展示給男人看,這是一個退步,以前講男女平等。

  現在女作家也是一樣的,她必須充分展示她這種女性的優美也好,魅力也好,贏得男人的眼球,這是女性主義的退化或說變異,被市場經濟完全控制。因為在市場經濟裡所有都是以女性身作為核心的經濟,這也影響到這幾年的女性寫作。

  作家沒辦法,也成為市場經濟的一個環節成為文化市場的一個環節。

  另一方面,男作家沒市場,所有的事物都是相輔相成的,像要看到這兩年男作家的市場大大減少,當然這是講平均數。

  記者:讀者是男人多還是女人多?

  王幹:可能還是女人多。但社會的規則是男人定的,儘管女人讀者多,女人作家大幅度增加,但女人還是按男人規則去讀、去寫。遊戲規則是男人定的。

  比如女性雜誌,肯定是女人看得多,但看了以後,打扮漂亮,還是給男人看的,這就是沒辦法,像選美,可能男人、女人都在看,但最後還是按男人標準來選。

  這就是市場經濟的雙刃劍,可能讓女性的生活質量更高了,但女性本身的地位都下降了。

  記者:中國曾經的「男女平等」,其實也是女人作出了很大犧牲的「等」,強迫自己沒有性別以和男人一樣,就是「你能扛石頭我也能扛」這種。

  王幹:真正的女性主義其實很累。開玩笑,那個時候是「小丫扛大旗」,黃宗英寫的「鐵姑娘」,現在又出了個叫王小丫的,幹什麼,是《開心辭典》給大家做智力遊戲發錢的,這就是女性角色在生活中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是很複雜的問題。

  女人地位的平等是有代價的,要付出雙倍的勞動。

  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有點兒像環保與搞建設之間的關係,要建樓就破壞了環境。

  記者:最後還是得犧牲環境來建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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