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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K》把東西方文化的衝突結合到男女關係上,所有的文化其實是兩條——食色。文化的根就是兩個基本點。東西方文化回到這麼個原初的狀態碰撞,就產生意想不到的審美效果。

  他們兩個人一定意義上講是一場戰爭——文化的戰爭,文化的衝突,小說中最後是林的東方神秘主義打敗了朱利安的西方男權主義

  記者:虹影,你如何看女性寫作和女性主義寫作,女性主義在你的寫作中,是有意為之,還是性格、本性下意識使然?

  虹影:女性寫作,當然不可能不包含女性主義。謝謝我佛讓我今世做女人。

  剛才王幹說了那麼多,得益不少。我得說句絕話:怎麼沒聽見人談「男性主義」?說「東方主義」,怎麼「西方主義」這詞就流行不起來?在美國陳小眉寫了一本書《西方主義》,這詞依然沒有人使用。就像怎麼老聽見人說譚愛梅是華人作家,英國有個表現黑人生活的白人作家,怎麼沒人說是個黑人作家?

  陳曉明在評論我的長篇《女子有行》時,稱之為「女性白日夢」,很對。但是男性有沒有白日夢?當然有,但是男性的白日夢就直接叫「白日夢」,或「主流白日夢」。

  所有這種詞,都是「弱勢集團」用來自衛的術語,強調自己應當特殊的對待。以前的文學史,都是男人主宰;文學評論,是男性批評家世界;寫小說,是男人的事。這才需要強調女性的特殊,就像以前必須有多少女性幹部硬是得提拔培養一樣。

  我們要看一下中國文學界讀書界,女性作家有沒有必要再標榜女性主義?

  我個人覺得沒有此必要。我們已經不再是一個弱勢集團,至少我不想做一個弱勢群體中的人。

  我願意男作家、男評論家、男讀者,就把我虹影當作家,別當什麼女作家。實際上讀者不會因為作家是女的就照應一點,沒有上級,比如當初參加作協時,因為我是女的就特別培養我。

  我認為,中國女作家完全可以在平等基礎上與男作家競爭,抗衡。不打「女性主義」旗幟,不自貼標簽,我們也能做到寫出好東西,有意義有深度的作品。

  如果我作品中有女性特徵,屬￿女性主義,那我也不反對。男作家也一樣有男性主義。這樣回答你的問題:我本人生錯了性別,既然為女的,我一些小說中的第一稱敘述者就很自然是女的,她會從女性角度看待世界,所以,我的女性主義完全是性格使然,不必有意為之。新長篇《阿難》如果有女性意識,也是這個意義上的。

  記者:你的《阿難》又將詮釋諸般的女性經驗,或者是什麼新的路數?

  虹影:剛才我已經表明我的立場。寫《阿難》這部小說時,我正在處理《K》,別人牽我進官司那些勞心費神的事。當時我在恒河邊,真想一頭跳入河裡,一了百了,極端絕望。所以寫《阿難》對我是一個鍛煉,我必須心平氣和,心靜如水,每天清早坐在桌前,渴望跨越人世污濁的河,超越生死間的種種受苦。我得原諒這些磨難,我把自己的感情融入《阿難》,若你愛《阿難》,你就會愛我。

  中國經濟起飛了,人民富起來了,一部分人成了資本家,這好不好?當然好,這是中國歷史上的大事。人民物質生活的富裕,一部分城裡人已經過上了西方發達國家的生活,當然是大好事。這點必須肯定。

  但是任何事情都有其副作用——沒有副作用的藥物不存在,況且是全社會商業化這樣的猛劑。首先當然是改富之「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道即職業道德,資本家也得有職業道德,至少有名牌意識。現在沒有。一個個首富之垮臺,大邱莊禹作敏、南德公司牟其中、廈門遠華的賴昌星,都是惡例甚至罪犯,這個問題太大,《阿難》只是觸及。

  書中敘述者「我」既是女作家,同時也是北京的一個調查人員,她負責監視的有重大走

  私嫌疑的南方一個大財團董事長,突然失蹤。她得到情報,說是此人可能逃入印度。她覺得這沒有可能,因為經濟犯人一般逃亡歐美。但是她還是循跡追去,從德裡開始,一路逐漸發現此人在印度流浪的蹤跡,這個富商原先是流浪搖滾歌手,藝名阿難,現在似乎在重操舊業;她也發現此人上輩的身世,他的父親二次大戰中是中國遠征軍軍官,流亡到印度,並且愛上一個印度女子。我書中主人公的追蹤,引出兩代人流浪的故事。最後,當她決定離開時,發生了事想不到的事。

  此小說中流浪的路線,正是二千五百年前釋伽牟尼與他的弟子阿難等流浪傳教路線,一千多年前玄奘和尚也遊歷這一帶。不同的是,如今的阿難流浪時已經沒有信仰,在金錢誘惑下犯過罪,但有著漂流的願望。他最後的結局,似乎不完全是畏罪,好像是這個漂流願望的自然延伸。

  小說暗示了佛教徒出家雲遊,四海為家,作為生活方式,遠勝於正在迅速商業化的社會

  中人心的污濁。解脫貪婪仇恨的辦法,似乎是回向流浪的純淨。

  《阿難》一直存在于我的心靈深處。《阿難》好似一本言情甚至慘情小說,但實際上是有趣情節掩蓋的問題小說——不僅是當今社會現實,而是我們靈魂如何安置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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