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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6

  十四天后。

  沈立家裡的電話鈴聲反復響起,卻沒人接,打電話的人也不願留言,每響四下,就重撥再打。

  侯機室裡每個旅客的表情都不一樣,行李或多或少,廣播裡不停地說將起飛的航班以及旅客的名字。

  盛年年想,沈立是故意不願聽她聲音。如同她與他約好見面,他也不來。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他說得很清楚。不過他說等你去加拿大時,我會去送你的。但他還是爽約了。一定是什麼事比她更重要。她在機場這次是五次打電話,可是還是沒人接,他辦公室也沒人。登機的通知這次叫著她的名字,一次中文,一次英文。

  她把手機收起。提起腳邊的箱子,走入已經沒人排隊的登機口。

  繽玢一身黑裙坐在家裡沙發上已失神了一個多小時。太陽西斜後,天色就暗淡了。追悼會是一種不同於其他折磨的苦刑,它讓你死去活來,脫一層皮,掉進冰窟裡。尤其是在兩個多月守護寄寓了無限希望之後。

  丈夫的書和稿件全部運回家,堆在書房裡。追悼會上,校長說系裡將派人來幫她整理遺稿,即使是未完成稿,大學出版社也要出版。

  她無法打起精神。她想起他火化時,火葬場的煙囪,高得出奇。那淡淡的白煙早出來,監燒工就將骨灰拉出來,盛在她事先選好的瓷缶裡。一個人就這樣從世上走掉,消失了。

  肚子餓了,她卻吃不下任何東西。她走到書房,看著一地的書和稿子,突然想起那盤奇怪的磁帶。她拿出鑰匙,找開抽屜,摸摸那信封還在。她把磁帶取出來,沒拿住,掉在地板上。

  她俯身去拾。

  這時,她聽到敲門聲。她沒有說話。

  門被推開,有個人走進來,門被關上。一個男人的腳步,熟悉的聲音。她抬起頭,眼淚一下流了下來,「沈立,我知道你會來看我的!」她泣不成聲。

  沈立遞給繽玢一根毛巾,她卻當沒有看見。過了一會,她才轉過身,將磁帶遞給他。

  「就是這個?」沈立問道。

  繽玢點點頭。

  沈立沉默地接過磁帶,靈敏地用手指一勾把帶子扯出來,不顧繽玢驚奇的眼光,越扯越長,垂在地上。然後他把帶子抓起來,走進廚房,放入洗碗槽裡,劃了根火柴。火順著帶子竄過去,像點著導火索,最後「蓬」地一下燒著帶子和整個,殼子,一股塑料焦糊難聞的味道充滿了房間。

  繽玢始終沒說話,她在一旁看著他做,現在她氣色好多了,眼睛也有神了。突然,她感到右肩膀上有些微的痛感,就將手伸進領子,摸了一下,按了一下,好象有個瘀塊,她拉下裙子,瞧了瞧,好似牙齒咬過的痕跡,不過已變成紫青色。

  她愣住了,臉刷地一下蒼白。沈立擰開水龍頭洗手,正好回過頭,看見剛才那一幕。他的臉色也像白紙一張,嘴唇發顫,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8

  機長說,我們就要飛出中國領海,進入太平洋上空。

  她從機艙窗口看到黃色的近海大陸架,混濁的一長條海水,而前面,是青藍的一碧如洗的大洋。

  她站了起來,走進衛生間,關上門,用梳子對鏡梳好頭髮,添了幾筆口紅。看看鏡子,覺得沒有什麼理由不對自己滿意,才從隨身包裡掏出一盒袖珍磁帶。她用小手指把帶子勾出來,順軸拉出全部帶子,一邊拉,一邊扯碎,然後把空殼扔進馬桶,按鈕沖掉。空氣壓力猛地響起,藍色的水流旋轉著,把這一切噴進天空噴入雲層,落入遺忘一切的海水裡。

  (清)樂鈞《耳食錄》

  東吳柳生,悅鄰女蕭點雲,思之甚篤。一日過其門,見點雲倚扉而立,生時被酒,

  挑之曰:「雲娘真如飛雲飄渺,乍見使人眼纈不能分明。今願熟睹芳姿,歸而摹畫。作水月觀音供養也。」遂逼視之,雲微笑,掩門而去。生徘徊戶外,至暮始歸。

  其夜雲憶生言,亦頗情注,孤燈,不復就枕。聞有彈指於窗外者,其人微吟曰:

  情癡福情癡,情癡不可說。
  魂斷楚峰雲,尚繞梅花月。
  梅花複不開,魂兮真斷絕!

  雲素嫻吟詠,低問:「吟詩者誰?」答曰:「供養大夫者也,今來侍香案耳。」雲方念生,且憐之,不暇問生所由入之故,遂納之。情好燕婉。遂訂終身。由是往來,殆無間夕。

  一夜,雲母劉來雲所,突見生,亟呼其父共執之。生叩頭乞舍。蕭,柳素親睦,兩家門第亦顯貴,不欲絕好而彰其醜也,許以女妻焉。且戒曰:「宜速以媒來。」因縱之出。

  數日杳然,劉乃造柳母私語其事。母詫曰:「何誣也?吾兒久病床褥,垂斃者數矣,安能與賢女期邪?」生聞之,躍然起曰:「誠有是,昏憒之際,以為夢焉,不知遊魂之為變也。」兩家聞之,共訝為天合,締姻好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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