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鶴止步 | 上頁 下頁 | |
四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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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時代的獻身者 這個塔樓,有點像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在香港維多利亞灣建成的中國銀行大樓,把空間斬釘截鐵打幾個折,一個純鋼的青鶴,亭亭玉立。不同的是,這塔樓建在島的正中央,四周是嶙峋的火山岩,冷凝的花崗岩漿,像地獄一樣從來未曾風化。圍著這島的,卻是藍如絲綢的海水,一直鋪展到地平線彎曲成圓弧的盡頭。 T-84特種機安穩地停在尖聳的塔頂平臺,仿佛一頭鷹落到樹梢,也像鷹一樣收起翅膀。 用聲速三倍的飛行,非常勞累。這個時代少數的忙人,只能用這種方式旅行,從北京飛到大西洋只用兩個小時。忙人不得不體魄健壯,才能承受世界降在他們肩上的大任。這世界大部分人,百分之九十七的人口已經被聯合國宣佈為「閒人」,不用工作,也不准再工作,隨他們意願逛悠,每月發津貼比原來壯勞力工資多一倍。執行這條聯合國決議堅決的國家,國民生產總值馬上以每年百分之二十遞增,使原先猶猶豫豫的國家也趕快動這社會大手術。的確,經濟社會學家早就指出了技術先進只需要百分之三的人幹活,否則互相拖累。告訴「閒人」們,他們解放了,有福了,願幹什麼就幹什麼去,條件是不能污染環境。這是一個充分發揮人的潛力的美好世界。 撲翼機合攏了翅膀,引擎聲漸漸降低,現在變得像個男低音歌手在化粧室裡試嗓子。從塔頂升起的接口直接伸進機身,趕來參加這次會議的東亞代表,一個個緊一下領帶,撣撣整潔的服裝,走進接口,空姐托著盤遞給每人一支長城牌克毒口香糖,這是航空公司為到下降島的旅客特製的紀念品。 「小姐,謝謝。」正提起黑皮包高個的北京男子微笑著說,「不過拉慕爾病毒不是通過空氣傳染的。」 空姐打著日本式的躬,英語也說得如他一樣BBC:「先生說的當然對,這只是敝公司的一份敬意。」 他將口香糖接了過來,想起這位此刻動作如木偶的空姐,一路上與他打趣時的活潑勁兒,自嘲似地搖了搖頭:看來恐懼傳染比病毒更快。 接口電梯以每秒百米的速度下降,電梯門一打開,他們就看見一位身材筆直的高級軍官恭候在門口歡迎。 早從電話上彼此認識,此人是緊急部隊第三號人物蒙貝爾少將。 「熊一如博士,」他敬了個禮,「我奉命帶你們參觀聯防基地,並講解有關情況,會議將於兩小時後舉行。」 他握了握少將的手。「謝了,謝了,」他說,「基地情況我在線已經作過三維實景觀察。」心裡咕噥,這是什麼時代了,還需要實地視察!這些軍官永遠無法忘記二十世紀末在軍校學到的規範。「不知羅琳博士是否有空?」 蒙貝爾少將說:「羅琳·古斯塔夫森博士在準備兩個小時後開始的會議材料。」 「你能否問問她,」他盡可能謙遜地說,「能不能我們一起準備材料?」 軍官立正,打開對講機。說了兩句就遞給他。羅琳像經常在屏幕上一樣微笑。 「一如,」她說,「有失遠迎——漢語是這麼說嗎?我的漢語越來越糟了。」 「羅琳,我們最好立即談談。」他說。 「噢,這麼想念我?」羅琳說。 他用餘光溜了一下少將,少將識相地往遠裡站。他說:「就是。但我還有更重要的話說。」 「總不至於向我求婚吧?」羅琳逗趣他。她是他們這一行有名的紅魔美女,但也是身體力行的女權者——實際上所有的男女忙人,全拿婚姻當笑料,留給閒人結結離離。「四點鐘開始的會,將審議你提交的全部報告,決定是否開始啟用中國發展出來的SS22抗體,這是全世界等待了多年的消息。」她緩了口氣,說,「你恐怕準備好了,而我還沒有。我一向沒有你的沉著勁,這你知道。」 「恐怕我要馬上告訴你的,比文件準備更重要。」他有點急了,聲音突然提高。 羅琳驚奇了。因為這個男人從不急,總是不慌不忙,而且對她從來溫順,溫順中帶著一份禮貌。「那就請你馬上來。」 聽見她同意了,他把話機遞給少將,站立兩三步遠看著緊閉的電梯。少將一連串的是是是,然後恭敬地對他說:「熊博士,請,我帶路。」 他們穿過一條塔內的內部備用電梯,透過玻璃的牆,看得見這個塔像福柯近一個世紀前描寫的「中央監視」塔,俯視著整個大環島。下降島被用來作為昔日麻瘋病院式的病毒隔離區,是聯合國大會變成超級權力機構後的第一項命令。二十世紀末的「多政府主義」,對愛 滋病毒過分手軟造成病毒蔓延,三十年無法控制,反而多次地方性變異造成藥物失效。好不容易過了十年的後愛滋時代,享樂成性的人類,又弄出了這個拉慕爾病毒,對這次性傳染病流行,國際強權政府來了個強硬手段:全世界的病人都送到這個位於大西洋中央的島上總體隔離。 島上以前的房子,映入他的視野,大都像美國汽車旅館式的模樣,海濱一帶特別多,很整齊,倒也不能說比旅遊地更為擁擠。五百米高的中心塔,是唯一的高層建築,四周是明確無誤的隔離區:封鎖壕,電網,監視哨,所有的房子輪輻狀一排排對著中心塔,可以一覽無餘。而整個島中間用電網高牆擱斷,一邊是男區,一邊是女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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