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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我幫助你。但是做夢還得靠你自己,我沒有辦法給你一個夢。」她在床邊坐下。她把病歷放在左邊桌上。

  盛年年一般都是坐在床前的椅上或凳子上,第一次坐在他床邊。不知為什麼,他很高興。這間房是高級病房裡最寬敞的一間,衛生間也大些,甚至連床也寬些。如旅館的標準間,佈置也不太像一般的病房,雖然有醫院的氣味,總有朋友不時送鮮花來,繽玢總是分類裝入瓶裡,放在適當的位置。

  「你今天看上去心情真的很好。」盛年年說。

  「是托你的福。」賈成蔭說。「你今天看上去很美。」

  盛年年臉紅了,「你瞧,我忘了你的口才。」

  她的身材的曲線在白衣包裹下透出來。她比玢顯苗條,不過胸部飽滿,腰肢纖細,顯得特別性感。他從未這麼看除妻子外別的女人,他突然明白,大概是由於我不會有多少幻想的機會了,因此許多本質的東西恢復。生命終結,幻想也就隨即終結。

  她伸出手,把他的手握著。「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說。「幻想從另一個生命階段超越另一個生命階段,一個個體激發另一個個體。」

  「超越我恐懼的?」

  「超越肉身的局限,比如讓靈魂飛翔。」

  他笑了,「你是搞西醫的,我是搞邏輯學的,要我們這種人相信神秘主義?」

  「信不信由你。若不信就試試,如何?」

  「你挑戰我,」他沉吟片刻,然後取出錄音機,按下鍵說:「好,成全你,我的大夫。」

  盛年年將床單毯子放在凳子上。她的雙臂托住賈成蔭的頭,把他放在枕頭上,讓他舒展四肢躺平。她胸前的乳溝從這個角度看得一清二楚,從襯衣裡凸出來,幾乎觸到他的臉。房間裡彌漫醫院消毒劑的氣味,她的白帽壓著她的頭髮,顯出她白晰修長的脖子。她的手放在他眼睛上,他閉上眼睛後,再也不是消毒劑的氣味,而是一股淡淡的幽香,想想,也不是房間裡的花香,而像是一種久違的氣味,當她一張開嘴說話,那幽香就湧向了他。

  賈成蔭吸了一口氣,渾身舒暢。她的聲音像羽毛觸及著他的皮膚,撫摸著他,輕輕地說,缺什麼,就幻想什麼,幻想什麼,就會擁有什麼。他隨著那聲音的節奏自語,缺什麼,就幻想什麼,幻想什麼,就會擁有什麼。一雙手放在他的額頭,如同一團火刹那間騰起,一片幽藍的世界。

  不要怕,讓我們穿越過去。她說。

  他穿了過去。

  雨真大,他在雨水中奔跑。

  他的面前出現小時經常去的草地。邊上是山坡,山坡頂端有棵樹,她站在那兒似乎在等他。她柔情地看著他,說她一直就在這兒等他,很好,你終於來了,她拉過他的手。他們一下子擁抱在一起,他親吻她,她抱著他,草地上開滿花朵。

  雨水在他們身體中滑過,他問你喜歡雨嗎?她點點頭。他說我不喜歡,因為和你一起,我不在乎雨。他帶著她跑下山坡,街道出現在面前。她突然掙脫他的手,進了一所房子。他跟在後面,穿過一道門,想抓住她,但她比他動作還迅速,他一靠近,她就閃躲開。她的頭髮散開,她將鞋子脫掉,把外衣脫掉,她的乳房漂亮極了,他一驚,不敢去撫摸,因為她的家人在他們周圍晃來晃去,有的盯著他不走開,他的臉發紅,因為他的心發顫,他一看見她的裸體,他就受不了,他想抱住她,得到她,想和她融為一體。

  她在前面引路,上了樓梯,全是一間間空房,一進去他就覺得很像教室,裡面堆滿桌子椅子,突然到處都是人,成雙成對,似乎都在等著熄燈等著別人離開,才能做愛,人人都很焦急,被情欲燃燒得難忍難受。但是燈不僅不熄,反而更亮了,而且人更多。

  打更的老頭來了,房間裡的人都蹲在桌子下。別急,他對她說,我們好好找一個地方,僅僅屬￿我們倆的地方,讓我好好愛你一次。他翻出窗子,把她抱了出來。他們跑到一間大

  浴室,只有未關好的水龍頭在滴著水,非常安靜,他替她解裙子背後的鈕扣,她給他脫褲子,她的手伸入他的身體裡,她的撫摸使他實在忍不住呻吟起來。

  就在這時,一大幫洗澡的人闖進來。

  時間在消失,全是最好的時間。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無法反抗的情欲掀翻了一切,大庭廣眾之下,他一把撕開了她的衣服,把她抱起,在他們的注視下,走到大廳,把她放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上,他的手一揮,玫瑰從天空緩緩飄落,白色的花瓣旋轉著芬芳的氣息,他解開身上所有的束縛,吻住她的嘴唇,他把她的雙手舉起來,按住在背後,她一聲聲尖叫,那些花瓣漸漸組成一面鏡子,他看見了另一個他朝他走來。腳步聲,整齊的腳步聲向他們靠攏,觀眾一圈圈增加。他不在乎,他動作越加粗野,由著性子來,把她翻來翻去,而她就像附在他身上一樣,貼著他的心,他的心狂跳起來,猛地要將他們倆拋出來,拋出去又回來,再拋出去。真輕呵,上升,再上升,他聽到八音盒奇妙的音樂,這音樂蓋住了一切聲音,他哭了起來,快樂到不能再忍受的地步。

  盛年年渾身大汗,幾乎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光亮的地板上,但是她的衣服依然一絲不亂。賈成蔭的呼吸很平穩,好象完成一件極重要的工作,現在是享受休息的時候,閉著眼睛,進入了睡眠。

  真沒有想到她引導出來的功場,把自己也拉了進去。她只是想多知道情人沈立一些事,卻無意之中知道了自己。從這個生命跌入那個生命,這太讓她震驚了!這個肉身漸漸被癌症細胞蝕完的病人,她手術刀割開過的身體,在提示她生命中不可抗拒的事,那也是最可怕的事。她一時想不明白。

  錄音機還在吱吱地響。她走過去,把錄音機拿在手裡,「啪」地一聲關掉。然後才取出磁卡。她將窗簾拉上,房間頓時暗了。她俯下身來,幫賈成蔭搭上一條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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