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好兒女花 | 上頁 下頁
二〇


  我喜歡白色婚紗,和天下所有的女孩子一樣,對婚紗充滿了夢想。夢想就是夢想,自己沒有穿白色的婚紗,好比留著一個空間,可在那兒想著,安靜地看著自己,並沒有失去什麼。我在那個夏天一心一意要嫁給他。婚禮當晚,他給我說了那麼多他和我的婚姻與別的婚姻不一樣,我們有絕對的自由,我們不是對方的奴隸,同時我們經濟分開,不要讓婚姻像墳墓葬送我們的愛情,嫁給他,只是幸福的開端。

  那麼,婚姻完全不像小時看見鄰居們只是生兒育女的過日子,也不像姐姐哥哥那樣夫妻捆在一塊度完生命,我和他的生活是冒險,是藝術,是想像力的原始催發地,像萬有引力之虹,射向人生更高境界的燦爛禮花。

  第二天我們去布萊頓度蜜月,他帶我去海邊天體營。他是快樂的,所有的男人都嫉妒地把眼睛盯到他身上,他陶醉萬分。烏雲壓下來,我們飛快地穿衣服,從海邊往朋友家跑去,烏雲追著我們,閃電鞭擊雷聲,千軍萬馬逼過來,要吞掉我們。可是我不怕,我想,愛情比那閃電和雷都迅速,狠狠地擊中了我,我是愛這個人,有什麼理由不愛在上帝面前發誓將終生的幸福相托的人呢?我真的願意在這個異國他鄉與他相依為命,一生一世。

  3

  我閉門不出,連續寫了三個月,第一個長篇完成。有些像日記,幾個年輕人在80年代後期的經歷。女主人公在遭遇到一系列背叛後,在歡送朋友出國的Party上被警察抓走。有點像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成受之輕》的格局。

  他非常高興,要慶賀,於是我們去了巴黎。與小說中出現的兩個朋友見面,也和後來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見了面,沒想到他喜歡,寫了長序。臺灣的出版商,讓我儘快修改,他以第一時間出這本書,請了住在北歐的評論家寫了序。出版商和寫文章的人,全是他的朋友。

  一個英國人辦的中文報紙發表了小說片斷,這個英國人想出英文版,找了譯者,但一拖再拖。

  他說,不能等他們,便譯了草稿。有了草稿,就方便多了,送到好些英國出版社和經紀人那兒,少有回信,也只是說不要,大多沒有下落。在英國出書根本不可能,我完全打消了這個想法。

  我在大學圖書館讀到臺灣報紙關於詩和小說大賽,以一種封閉姓名評選的方式,我想去賭一把。

  結果我撞上了好運,又以同樣的方式在臺灣報紙得了好幾次文學獎。這無疑在臺灣給自己開了扇出版大門。

  他說,你可以和任何男人女人睡覺,但得告訴我,得戴安全套,我就會對你更好,但不許對別人說愛,不許愛上,我就會永遠愛你。他睡著後,我洗盤子碗筷,清潔房間和廚房。那段時間,我們家經常來朋友,住在家裡。他有時要我對他的朋友好,要我和他的朋友做那種事。他的朋友當著我的面說,並不喜歡我。客人一走,我就得換被套枕套,因為沒有洗衣機,就放在浴缸裡用手洗,然後清理掉洗衣粉的泡沫,費力地擰乾,裝在桶裡,費力地提到花園裡,曬在繩子上。

  我們有一年冬天去紐約,經過一家高級俱樂部,他說他的夢想,是所愛的女人在這樣的俱樂部跳脫衣舞給他看。他問我能不能讓他實現這個願望?我很為難,看到他失望的樣子,才點了點頭。他與老闆談了好幾分鐘,老闆才同意。時值下午,加上他,只有兩三個客人。從未在大庭廣眾跳這種舞的我,只是從電影裡看過,T臺上只有一個舞女在跳舞。我抓了頂齊耳紅發戴在頭上,走上台。因為愛情而跳舞,自帶幾分熱情和羞澀。最後,我沒有脫光衣服,就停住了。

  我朝換衣間走去,套上毛衣,披上大衣出來。

  他說:「很遺憾你沒做到底。」他有些不快。

  我們回了一次重慶,那是第一次他見我的父母。當時南岸六號老院子還未拆,樓上閣樓無法住,父母都住在樓下。我們回家後,父母堅持要把架子床讓給我們睡。母親在堂屋搭了一個竹板床,那是冬天,竹板床鋪了棉被。早上我起床後,發現母親已挎著竹籃子從石橋集市買魚肉蔬菜回來。我們在家住了兩天,就搬到城中心一個新建五星級飯店。他說:「這是你衣錦還鄉,你已盡孝道,現在該向外表現,你嫁我是對的,以免別人說嫁了一個糟老頭子。」

  小姐姐帶著女兒田田來飯店房間洗澡,他給她倆照了好些照片,他說你的小姐姐真是大美人,呆在重慶真是虧了她。

  幾天後我們回到北京,臨睡前他告訴我,在我不在家時,他和以前那位漂亮的女畫家聯繫上了,她來家裡見他。她仍穿了漂亮的平絨旗袍,只是換了一種深藍色,長髮盤在腦後,襯出她修長的脖頸。她說對性不太感興趣,可是特別喜歡不穿衣服,她的胸部下塌,不如幾年前苗條。

  為什麼要在我不在家時,事後才告訴我呢?我說我要去找她。他非常惱火,說我是一個醋罐子。我指責他不守允諾。

  4

  5年過去,我在倫敦有了一些自己的朋友。倪在英國近十年,住在哈姆斯苔一幢大房子裡。有一次我們家請客,我也請了他,他說是前首相希斯請他和朋友去高級餐館吃飯,還不如我做的回鍋肉和排骨白蘿蔔湯好吃。談話中間,我說到這部稿子,他說他的教授認識一個很不錯的文學經紀人,他願把稿子帶去試試。

  很快有了回音,說是經紀人也看了稿子,要求見面。

  這天,我們和倪按約走進一幢維多利亞式的房子。上樓時,倪說這個文學經紀人以前是一個很有名的出版商,現在她和另一個人共同擁有這家文學代理公司,那人名聲極大,代理過那本轟動全球的暢銷書三代中國女人的故事。

  我們到了四層。女經紀人四十歲不到,長得非常美,有姣好的身材。她說非常喜歡這小說。她讓我等一下,說她的合夥人也要來見面。

  沒一會兒,男經紀人進來,他個子很高,五十來歲,他問我有沒有經紀人?

  我說沒有。

  他說他要代理。

  女經紀人一聽,臉色都變了,不過嘴上倒是沒說什麼。

  見面進行了半個多小時。出來後,陪我去的兩個男人比我還興奮,他們看我的眼光,也不一樣,仿佛我已成了暢銷書作家。其實,我這個懵裡懵懂走進英國文學界的人,對未來渾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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