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虹影 > 阿難 | 上頁 下頁
二十


  不一會她回來說:「上校說可以用電話。」她拉好頭巾,提著我房間裡的水罐走了。

  我發現自己除了蓋著一條被單,真的一絲不掛。枕邊放著洗乾淨的外衣和內衣,燙過,裙子褲子摸起來柔軟光潤,顏色深淺不一,穿在身上,有股薄荷味。我上衛生間,在走廊裡,想起做過的夢,神情恍惚,推門走進一個漆黑的房間。起碼過了五六分鐘,才看清房間,沒有家具,窗簾垂下,老式木地板,靠牆堆了些書和木箱子,灰塵很多。起碼許久沒有人進來過,極其靜寂。

  怕是驚擾房間裡的幽靈似的,我站著半天沒有動彈,然後才輕聲走到牆角,掀開一角窗簾,耀眼的光線漏進來。我蹲在地板上,為了看清書名,我拂了拂蒙在書上的灰塵,印地文,看不懂。再拿起一本,還是印地文。

  突然一疊紙片掉了出來,是舊報紙的剪報,攤在地上,大大小小。

  我拾起來,當然看不懂文字,可報紙上的圖片,一圈軍人中有兩個人我認出來:健壯的一個是年輕的辛格上校,高額頭高鼻樑,黑髮濃密,很英俊;另一個斯文,是昨晚客廳照片上的那個中國人,穿著軍裝,他的眼睛炯炯有神。

  天哪!我差點失聲叫起來,另一個人也有這樣的眼睛!我趕快跑回房間,取出電腦,擔心電不夠,接上電源插座,邊充電邊啟動。

  我的手指飛快:「我被綁架了。」

  「沒有人綁架你。」讀到這回答,我可以想像蘇菲不緊不慢敲打鍵盤的神氣。「昆巴美拉節,誰想下地獄?」

  「昆巴美拉節!你為什麼瞞我?」我有種被愚弄了的感覺。

  「我以為你知道,你能讀英文報紙。」

  她倒打一耙,不過說的非常在理。但是她沒有告訴我,也是存心的,我想她另有道理。我最怕的就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就我一個蒙在鼓中。她一再瞞我,我向前搜索十步,她才引一步。

  我叫她把有關的中文報道都傳過來。Kumbh

  Mela,包括網上的報道,都亂叫名字,什麼洗澡節,宗教節,大壺節,我認為音譯昆巴美拉節是最好的辦法,正如清明就是清明,叫什麼Clear

  Bright!風水就是風水,叫什麼Wind

  Water!譯義最俗,一向如此。更有甚者,說印度七千萬人跳河!什麼嚇人的標題?也有實在的報道,比如大洋網報道主辦沐浴節的印度官員10日說,這次活動為主辦城市帶來4.29億美元的收入。

  在辛格上校允許我用電話後,我通過上網才知道這些事。昨晚我就想弄清楚,但回到這座房子,洗了那個公主般的澡後,我就迷糊糊。那個女僕用巫術,讓我全身心放鬆,進入我想像的世界,不然怎麼夢見阿難。阿難藏在我潛意識裡,是一個我未完成而需要完成的夢。

  我正在緊張地翻讀網頁,屏幕上又有了蘇菲的字:「找到辛格上校了嗎?」

  「還沒有,」我故意賣關子。

  「那你在哪兒?」

  「街上的網吧。」我撒了一個謊。

  「怎麼不找他?」

  「舊地址已經無人。」

  「能打聽他搬到何處?」

  「辛格上校遁世苦行。」

  「他是地方上名人,肯定能找到。千萬快去找,求求你求求你。我吃任何美味全澀苦,我睡任何床難合眼。」

  蘇菲從來沒有用過這口氣央求我,而且弄到茶飯不思睡眠不好的程度,她從來不這樣情緒低落。我忙問:「出了什麼事?耐心些,我盡力找。」

  「你找到他,好好弄清阿難在哪裡?我哀傷之極。昨天我終於明白了我的前世。」

  這下輪到我大吃一驚。以前我始終認為蘇菲有意打埋伏,步步設營,引我孤軍深入。她在躲避我所不知的東西,同時又緊抓住著一些使她懼怕的東西。現在看來她的確在香港那邊同時展開,與我分頭進行。她真的分不開身,才讓我做替身到印度。

  「親愛的蘇菲,有人結筏,有人造橋,我願是那筏也願是那橋。要渡海渡河,請直言。」

  「我非常想你在身邊。」

  「那你就到婆羅尼斯來。」

  「現在不行,必須先找到阿難。」

  「難道你的前世與阿難也有關?」

  「就是。」

  「奇了。你既然明白,我還能做什麼?」

  「阿難離你只一步路了。勾住他。」

  「為什麼要我勾住他?」

  「我已經知道了的一切,我難以支持。他正在發現這一切,我認為他會完全垮掉。你要救他!」

  我的老天,這真要我命,這個蘇菲!這聽起來好像是什麼家庭秘密被挖掘出來。這兩個人在做什麼神神鬼鬼的事?要麼,就是蘇菲有病,得了深度精神狂想症,或有人格分裂症!正常時,她是一個多麼超群鶴立的人,人格魅力一等;不正常時,她就有意折磨她身邊的親人最好的朋友。

  我並不以為阿難就在婆羅尼斯,蘇菲的感覺有點過分。阿難可能的確在印度,但他不會在這兒湊「大壺節」熱鬧——這絕對不像他從不隨俗的性格,起碼他不是離我只有一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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