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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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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說不過你。我給你買了一些藥。」 「藥9』,「聽著,這藥要好好吃,是增長智力和記憶力的,大價錢呢!我要搓好幾圈麻將才能贏回來!」說著掏出一大瓶藍裝藥丸,說:「看。是美國輝——輝——」 「輝瑞藥廠!」林雨翔接道。那廠子歪打正著掏出「偉哥」,頓時在世界範圍內名聲大振,作為男人,不知道「偉哥」的老家是種罪過。 『哪字念——」林母遲疑道。 「『瑞』啦,拿來我看!」林雨翔不屑于自己母親的荒廢學識,輕蔑地接過一看,嚇一大跳,赫然是「輝瑞藥廠」,以為輝瑞誤產藥品,正遭封殺,不得不更名改姓。仔細一看,叫:「假藥!」 「盡胡說,媽媽托朋友買的,怎麼可能是假藥呢?你玩昏了頭吧!」 「媽,你看,這沒條形碼,這,顏色褪了,這,還有這……」雨翔如數家珍。 經過無數次買假以後,他終成識假打假方面的鴻儒。 「不會的,是時間放長了!你看,裡面有說明書和感謝信呢,你看那感謝信——」林母抖出一張回饋單,上面有:廣東省潘先生 輝瑞藥廠的同志,辛苦了!我是一位記憶力不強的人,常常看過就名記過就忘,這種毛病使我的朋友都疏遠我,我十分痛苦,為此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朋友。突然,天降福音! 我從一位朋友這裡得知了富含海洋生物DHA的「深海記憶寶」,我抱著試一試的。購買了貴廠的藥品兩盒,回去一吃,大約一個療程,果然有效。我現在過目不忘,記憶力較以前有很大的改善。一般的文章看兩遍就可以背誦出來。 感謝貴廠,為我提供了這麼好的藥品,使我重新感受到了暖意,借此信,向貴廠表達我的感激之情。願更多的人通過貴廠的藥品而擁有好的記憶力。當今的作文很少有這麼措詞及意的了,儘管訛誤百出,但母子倆全然沒有發現,竟半信半疑了。 林母給兒子倒藥。那藥和人在一起久了,也沾染了人的習氣,粒粒圓滑無比。 要酌量比較困難。林母微傾著藥瓶,手抖幾抖,可那藥雖圓滑,內部居然十分團結,一齊使力憋著不出來。 林母抖累,動了怒。加大傾角,用力過猛,一串藥飛奔而下,林母補救不及,糾正錯誤後,藥已經在桌上四處逃散。林母又氣又心痛,撲桌子上圈住藥丸。《孫子兵法?謀攻篇》裡說要包圍敵人就要有十倍的兵力,「十則圍之」,林母反其道而行,以一圍十,推翻了這理論。《孫子兵法?火攻篇》還說將領不能因自己動怒而打仗,又被林母打破,於是,林母徹底擊敗這部中國現存最早最具影響力的軍事理論著作。林母小心把藥丸拾起來裝進瓶子裡,留下兩粒,囑雨翔吞服。 那小藥丸看似沉重,一觸到水竟劇烈膨脹,浮在上面。林雨翔沒預料到這突發情況,嗆了一口,藥卡在喉嚨口,百咽不下。再咽幾口水,它依舊梗著,引得人胸口慌悶得難受。 林雨翔在與病魔搏鬥以前,先要經歷與藥的搏鬥。鬥智不行,只能鬥勇,林雨翔勇猛地喝水,終於,正宗的「心裡的一塊石頭落地」的感覺。雨翔的心胸豁然開闊,罵這藥劣質。林母叫他把另一顆也吞了,他嚇得不敢。林母做個預備發怒的動作嚇兒子,雨翔以為母親已經發過火,沒有再發的可能性——他不懂得更年期女人的火氣多得像更年期男人的外遇,林母大罵一通「我買給你吃,你還不吃,你還氣我,我給你氣死了!」 林雨翔沒有辦法,賭命再服。幸虧有前一粒開路,把食道撐大了,那粒才七磕人碰地人胃。 林父這時終於到家,一臉的疲憊。疲憊是工作性質決定的,作編輯的,其實是在「偏氣」。手頭一大堆稿子,相當一部分狗屁不通。碰上一些狗屁通的,往往毫無頭緒,要悉心梳理,段落重組。這種發行量不大的報紙又沒人看,還是上頭強要攤派訂閱的,為官的只有在上廁所時看,然後草紙省下許多——不過正好,狗屁報紙擦狗屁股,也算門當戶對。 這幾天林父心情不好還有原因,那小報上錯別字不斷,原因系人手太少而工作量太大。儘管編輯都是鐘倩於文字的,但四個人要編好一份發行量四千份的報紙,好比要四隻猴子一下吃掉四噸桃子。林父曾向領導反映此事,那領導滿口答應從大學裡挑幾個新生力量。可那幾個新生力量仿佛關東軍的援兵,林父等到花兒都謝了還是古無人影,只好再硬著頭皮催,領導拍腦門而起,直說:「你瞧我——你瞧我——」林父果然瞧他用筆再敲自己的腦瓜。有修養的人都是這樣的,古訓雲「上士以筆殺人」,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文人心軟,林父見堂堂一部之長在自我摧殘,連忙說理解領導。領導被理解,保證短時間內人員到位。那領導是搞歷史的。歷史家有關時間的承諾最不可信。說是說「短時間」,可八九百年用他們的話說都是「歷史的瞬間」,由此及彼,後果可料。 後援者遲遲不見,林父急了,今天跟領導說的時候頂了幾句,那領導對他展開教育,開口就仿佛自己已經好幾百歲——「像你這樣的年輕人,眼高手低,缺少人員是不利的,但根據唯物主義的辯證法,這反而是給你們一個展現才華的機會。年輕人,不能因為自己有一點點學問,會寫幾篇小文章就居功自傲,到處抱怨,亂提意見,歷史上,這樣失敗的例子還不夠多嗎?你呀……」嚴然是老子洲兒子的口氣。 林父受委屈,回來就訓兒子不用功。老子出氣,兒子洩氣,林雨翔說:「我反正不用功,我不念了!」嚇得父親連忙補救,說口氣太重。 一頓晚飯吃得死氣沉沉,一家人都不說話,每個人都專心致志在調戲自己碗裡的某。 晚上八點,林母破門進雨翔的房間,雨翔正看漫畫,藏匿不及,被林母擄去。 他氣道:「你怎麼這麼沒有修養,進來先敲門。」 「我敲門。我還知道你躲在裡面幹什麼。」嚴林母得意地說。 「書還我,我借的。」 「等考試好了再說吧!那書——」林母本想說「那書等考試後再還,免得也影響那人」,可母性畢竟也是自私的,她轉念想萬一那學生成績好了,雨翔要相對退一名。於是恨不能那學生看閒書成癡,便說:「把書還給人家,以後不准亂借別人的東西,你,也不准讀閒書。」 林雨翔引證豐富,借別人的話說:「那,媽,照你這麼說,所謂的正書,乃是過了七月份就沒用的書,所謂閒書,乃是~輩子都受用的書。」 「乃你個頭!你現在只要給我讀正書,做正題!」林母又要施威。 「好——好,好,正書,哈——」 「你這破分數,就是小時候的亂七八糟書看太多的原因!心收不回來!現在讀書幹什麼?為了有錢有勢,你不過好的學校,你哪來的錢!你看著,等你大了,你沒錢,連搓麻將都沒人讓你搓!」林母從社會形勢分析到本行工作,縝密得無懈可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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