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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羅天城要和雨翔爭咬, 把人動物性的一面展露無遺。林雨翔向susan要了電話號碼。羅天誠邊吃面進心裡默記。他的人生觀沒多大變化,愛情況卻面目全非,覺得紅顏還是要的好。羅天誠每次回想起自己的滄桑巨變,都會吃驚,好比是一個人出趟門,回來發現自己的屋子已經換了一幢,肯定會有的那種吃驚。林雨翔的屋子沒換,主人換了。熱情之火終於壓抑不住,熊熊地燒,旺得能讓科威特的油田自卑死。

  那些當然只是內心變化。 兩人外表上都平靜得像死水。突然Susan驚喜地發現什麼,招呼說:『畦,我發現桌上有一首詩。」林羅的兩個腦袋忙湊過去。林雨翔正心族搖曳,詩才也隨情而生。看見桌上有人刻著一首詩: 臥春臥梅又聞龍臥知繪中天魚吻臥石水臥石答春綠 林雨翔大叫「好!好詩!」發議論說:「這首詩不講究韻律,不是韓愈所作,這種五言絕句肯定是柳宗元反對驕驍文那時候創作的,我曾在《中國文學史》上見到過。憑我的記憶,臥梅是指盛產於北方的一種梅花,枝幹橫長,看似臥倒;主人正在房裡臥著,心中描繪自己如日中天時的情景,而『臥石』,似乎是哪本古書裡的?《野獲編切》好像是的,裡面的一個地方,在雲南?好像是的,是一個景觀,臨近它的一潭水叫臥石水,魚都在輕吻臥石水,這一段真是寫神了,有柳宗元《永州人記》裡《至小丘西小石潭記》裡那——魚的風采,最後,臥石似乎在回答春天已經到了,好詩!好意境!」

  Susan聽得眼都不眨,讚不絕口道:「哇,林雨翔,你真厲害!」

  林雨翔信口把書名文名亂扯一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虛榮心得到滿足,野心蓬勃要再發高見,不料羅天誠在一分冷冷地說:「你再念幾遍試試。」

  林雨翔又念了三遍。Susan猛地大笑,誇羅天誠聰明。林雨翔忙問怎麼了,Susan笑得說不出話, 羅天誠附著一起笑。沈溪兒起先也不懂,看幾遍詩也笑得要斷氣。林雨翔小心翼翼地默讀幾遍詩,頓時滿臉憋紅,原來這詩的諧音是:我蠢我沒有文化我只會種田欲問我是誰 我是大蠢驢悟出後頭皮都麻了,想想剛才引了一大堆東西,又氣又梅又羞,只好低著頭吃面。

  羅天誠不讓雨翔有借面遮羞的機會,說:「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吧,我們走吧,還有半天呢。」

  susan擺手說:「不,我沒有半天了,下午我還要趕回去呢,你們去玩吧。」

  雨翔走出失利陰影,留戀得不得了,說:「沒關係的,可以晚上和文學社一起走啊,反正順路。」

  「不了,我又不是文學社的人。」

  雨翔恨沒有權力當場錄取Susan,暗打馬德保的主意:「馬老師人挺好的。」

  Susan堅持說:「真的不了,我還有事呢。,』 羅天誠仲裁說:「好了,林雨翔,別纏住人家,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該走就要讓她走。」頓頓再問:「Susan,你決定什麼時間走?」

  「還有半個小時。」

  「不如遊完追思園再說吧。」林雨翔提議。

  羅天誠一笑說:「天才,這裡是周莊,沒有追思園,這裡只有沈廳。」林雨翔梅開二度,窘促得說不出話。

  沈溪兒聽到老祖宗的廳,激動得非要拉Susan去。四人匆匆結帳,店主挽留不及,在門口嘿嘿地笑。四人拐了半天,終於尋到沈廳。

  有精神的人死後,精神不死;同種道理,有錢人死後,錢不死;沈萬三的錢引得中外遊人如織,沈廳裡的人口密度正教人認識計劃生育的重要性。四人很快被沖散掉, 沈溪兒跟了羅天誠,林雨翔有幸和Susan沖在一起。兩個人在一起的感覺,是遠優於四個人在一起的。人潮裡Susan和雨翔貼得很近,Susan的發香撲面而來,雨翔不禁萌生了一種伸手欲挽的衝動——這是本能。據一個古老傳說,上帝造人時,第一批出爐的人都有兩個頭四隻手四條腿,就是現今生物學裡的雌雄共體,可上帝覺得他們太聰明了,就把「火』一劈為二,成為現在的樣子,於是,男人便有了搜尋靠近另一半——女人的本能。當然也不乏找錯的,就是同性戀了。林雨翔想起這個傳說,啞然失笑。

  susan問:「你笑什麼?」

  林雨翔怕再引用錯誤,連中三元,搖頭說:「沒什麼。」想想仍舊好笑,難怪現在言情電視連續劇裡都有這種臺詞「我倆單獨在一起吃飯」,其實從形式邏輯學來說,此話不通,兩人何謂「單獨」。但從神學來說,便豁然通了——兩個人才能被真正意義上拼成一個人,所以「單獨」。倘若一個人吃飯,充其量只是半個人。

  林雨翔這半個人找到另外半個,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原配,可欣喜得直想接近。

  貼得更近了。Susan自覺往旁邊避了一步,不慎踩中別人一腳。那人旁邊兩個小秘, 正要開口罵,不料被踩者看見Susan抱歉的笑,頓時一退,「Sony,Sony」

  不停。兩個鬼怪故事裡出來的女妖想替老闆伸冤未果,齊咧咧打白眼。

  再走一程,Susan擔心和沈溪兒一散不聚,要下樓去找。雨翔開導她:「『人找人,找死人。」Susan帶倔地笑說:「我不管找死人找活人,她是我朋友,我一定要找到。」說著,搶了上帝的活幹,自劈一刀,離林雨翔而去。雨翔挽留不住,只好跟上去。

  兩人在沈廳裡兜圈子,林雨翔心猿意馬,踩人腳不斷。他跺腳成為專家權威後,得出這麼一個規律, 踩著中國人的腳,不能說「對不起」,要說「soy」,被害者才會原諒你,可見外文比中文值錢。你說一個SOny可抵上十聲「對不起」,與人民幣兌美元英鎊的匯率相符,足以證明語言與經濟的親密關係;而踩上外國人的腳大可不必擔心,他們的腳趾和他們的財氣一樣粗壯,斷然沒有一腳踩傷的後患,說不準自己的腳底還隱隱生癌呢。

  茫茫人海芸芸眾生裡,Susan驚喜地發現沈溪兒一臉怒相站在門口,飛奔過去,說:「可找到你了!」

  林雨翔也尾隨。沈溪兒審訊道:「你們做了什麼?」

  「找你們呀!」Susan天真道。

  「姑且相信。呀,Susan,你快到時間了吧!」

  「哇,真的,我要趕回去了。」

  林雨翔盯住羅天誠的臉,感覺到他臉上的醋意比周莊的秋意更濃。他手一拍羅天誠的肩,大度說:「想開一點。」然後問:「我們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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