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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Susan莞爾一笑,說:「不用了,我自己走。今天玩得太開心了。」雨翔要問些什麼, 見Susan正和沈溪地密切地惜別,談得插針難進,就算把自己的話掐頭去尾如馬拉美的詩歌也未必能放得進去,只好作罷。

  Susan向林雨翔一揮手道聲再見, 便轉身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古巷的深處。街上空留下了神色匆匆的行人。雨翔站著發呆,極目遠眺,清純的身影早不見了,但他還在眼中耳中一遍一遍重溫,心裡卻空白一片。剛才有過的繁華,都淡漠得感覺不到了,有過的思緒也凝住了,好像心也能被格式化似的。

  雨翔極不忍心動地扭頭看身邊的河道,墓地發現有斑假,定睛一看,驚叫道:「雨!」方圓五米裡的人都仰望天,老天不負眾望,雨越織越密,河面上已經是雨點一片,眼前也迷蒙得像起了霧。三人編在屋簷下躲雨,身邊擠滿了人。林雨翔貼著一個長髮女郎,穿著色彩繽紛,還常拿出鏡子來照有沒有被雨破相。身上有股奇香——香得發臭。她貼著一個禿頭男人,那才是貼著,看來上帝也有漏斬的時候。

  那男人目測年紀該有北大那麼高夀了,但心卻不老,常用手理頭髮——恨沒倖存的頭髮理,只好來回撫摸之,另一隻手不閑著,緊摟住色彩繽紛。雨翔情不自禁地往邊上擠,旁人大叫:「哎喲,擠哈啦!」嚇得林雨翔忙立正。還有些人帶了傘,在羡慕的眼光裡,撐開傘,感激天氣預報難得竟有報對的時候。

  susan的印象在雨翔腦子裡漸漸模糊了。雨翔甚至快淡忘了她的樣子。猛地想起什麼,喊:「完了!」

  沈羅嚇一跳,問什麼完了。雨翔道:「Susan她沒帶傘,會淋著的。」

  「你別瞎操心了。她又不是小孩子。」羅天誠和沈溪兒協力完成這話。

  雨中的江南水鄉更風雅別致。小吃店裡的煙雜伴在雨絲裡輕緩騰空,躲雨的人過意不去,只好買一些做表示。書畫攤上,那些漫著霧氣的畫終於等到意境相似的天氣,不論質量,都暢銷了。

  氣溫冷了一大截。那禿頭竭力摟緊女郎以借溫。林雨翔看著心裡一片迷茫,只擔心Susan會不會冷,很不得沖出去。羅天誠呆滯地發抖,沈溪兒也緊咬住嘴唇。

  雨翔打消掉了去追Susan的念頭——因為追上也不能做什麼。於是注意著江南的少女。 由Susan帶起他久藏的欲望後,他對女孩子大起科研興趣,盯著來往的水鄉少女。街上美女很少,因為這年頭,每天上一次床的美女比每天上一次街的美女多。舉凡女孩子,略有姿色,都在大酒店裡站著;很有姿色,都在大酒店裡睡著;極有姿色,都在大酒店經理懷裡躺著。偶有幾個清秀脫俗的,漫步走過,極其文靜。

  看她一眼,她羞澀地低頭笑,加快步子走過雨翔面前——這是上海美女所沒有的。

  上海的美女走在街上向來目不斜視,高傲地只看前方,穿馬路也不例外;上海的男人卻大多目不正視,竭力搜索美女,臉上的肌肉已經被培訓得可以不受大腦控制而獨立行動,見到美女就會調出個笑,因為如此的關注,所以,在上海只聽到車子撞老太婆,鮮聞有車子撞上美女。

  林雨翔對他自己關於交通的奇思異想十分得意,習慣地想講給Susan聽,轉頭才醒悟到Susan已經走了,心中一陣空落,失望地歎氣。

  這雨下了將近一個鐘頭,Susan該在路上了。三人再去游南湖,湖光微潮裡,三人都沉默著。林雨翔似乎和羅天城結下了深仇大恨,彼此都做得瞻仰對方尊容。

  傍晚已臨,風也加勁地驅趕遊人。三人往回趕的時候,一路上被攔住問是否住店的不斷,好不容易走到車上,來時的興奮都不在了,惟剩下疲憊和遺憾。

  馬德保正就地演講,拿著剛買來的小冊子介紹小鎮歷史。並說他已收到一個全國徵文大賽的邀請,要率社團投稿參加。

  林雨翔尚沒有參賽的意思,羅天誠重歸深沉,什麼「生命的悲劇意識」之「人生是假,平談是真,淡泊名利,落盡繁榮,洗下鉛華」,說得四遭女社員直誇他是劉銳第二,見羅天城並無欣喜,再誇劉輸是羅天城第 林雨翔毫無思想。一張落寞的險消融在夕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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