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申 > 窮縣 | 上頁 下頁 | |
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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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也不是徐淑敏的首創,電力局稅務局工商局這些局頭的媳婦是勇敢者,人家公開說我們孩子他爹感冒一回,收了二百袋奶粉,咱不能浪費了,也得為豐富市場做點貢獻。後來這做法就蔓延到縣領導家屬中,常委會為這事還研究過,讓各自管好自己的老婆,老婆們都惱了,說才幾袋幾罐呀,有能耐你們讓人家都拿回去,結果也不了了之。但鄭德海終歸是明白人,他認准樂極生悲是個硬道理,好事多的時候別忘了夾尾巴。因此,他有遠見地常在某些關鍵時刻做出一點挺大度的事,比如小四的事,常委會研究時他第一個表示要讓小四出公安口,所以又見徐淑敏老鼠一樣地搬騰,他也就不想在醫院住下去了。 張大炮原來是縣人大副主任,再往前也當過財政局長。不過他當財政局長時還不興後來這一套,因此他確實是沒得到什麼實惠。等到他當了人大副主任,再看老陸這一茬子人家中客不斷,車尾巴後拉著煙酒肉去上面要錢,縣裡像樣的館子都不屑一顧了,張大炮就有點看不慣,再往後他退下來打門球了,就常常感到後悔,說當初真不懂權是個什麼東西,幹了一溜遭,老伴還是個集體工,住的還是平房。再往後就撕破老臉爭來一套三室的樓房,把兒子閨女的工作重新安排了一遍,心裡多少平衡了一點。 最近這事是他們這些人成立了個門球隊。到鄰縣打了兩場都贏了,但回來了心裡又都挺彆扭,原因是人家有運動服運動鞋運動帽,自己這啥也沒有,門球場還是原先縣委縣政府占人家隊裡的一塊菜地,村裡揚言來年春天就收回去種黃瓜了,大夥心裡就有些著急。正好門球場地就在縣大院門外,出來進去的人啊車啊都在他們眼皮下,忽然就看見多出一輛又黑又亮的轎車,問清叫奧迪,花了小三十來萬塊錢,才從長春開回來的。張大炮和他的球友們就憤憤不平了,就說起醫療費啊、旅遊啊、老幹部活動室的設備啊,還有這幾個月工資總不能及時發到手啊,大家推張大炮找領導。 張大炮歷來是先放頭一炮,他說這回咱得打一炮威力大的炸彈了,幾個人笑著嘀咕了一陣,就板著臉進了公安局,像回事似的問上街遊行的有關事宜。看小徐他們怪緊張的樣子,張大炮強忍著沒笑出來。出來後有的球友反倒受不了啦,說咱這窮縣本來爛事就多,咱這不是又給添亂嗎!張大炮說:「堅持住啊,亂不亂不在咱開個玩笑,這叫幫領導參政議政。」話是這麼說,可整個球隊再打球時手頭都不大准了,淨打臭球。 鄭德海回到辦公室,還沒坐穩,財政局長老陸就跟進來,說:「您可回來了,增資這事必須在新年前落實,一共是三百萬,把咱所有的備用金算在裡,還差一百萬,咋辦?」說完就坐在沙發上直個勁地擠咕眼睛。老陸有擠咕眼的毛病,後經醫生幫助矯正好多了,只是到了真格地想事或著急時,就板不住了。他對付米書記時,嘴裡請示咋辦,眼皮穩穩當當呆著,知道底細的人便清楚他根本沒上心。眼下這個樣子,鄭德海便知老陸不是在對付。鄭德海想想說:「年末了,上面又有要求,長工資這事兒無論如何得想法子落實,讓大家高高興興的。」老陸說:「是呢,這事要是再不落實,大家就更沒勁頭了,我這個財政局長也沒法當了。」 鄭德海一聽就來火了:「噢,鬧半天你是想你這個局長沒法當了,那今年整個財政日子你是怎麼過的,年初的計劃你是怎麼落實的?」老陸被問得一愣,立刻又說:「那能怨我嗎?誰叫他米書記那麼對待我!」鄭德海道:「人家米書記咋對待你啦?你也別老冬瓜不讓刮毛,老虎屁股摸不得啦!」老陸一看鄭德海真的生氣了,便軟了幾分,說:「我,我是憋這個氣。噢,咱青遠就出不了幹部啦?動不動就從上面派一個來,他們就比咱高明咋著!」這就把話引到很長時間一直在青遠籍幹部心裡不大愉快的事上來:這些年,青遠主要的頭頭一直是從地區派來的,這麼做從上面講是想用新人快一點打開窮縣的局面,同時當然也有鍛煉年輕幹部的想法。這些人到青遠後也確實有股子敢想敢幹的勁頭,不論是從經濟發展的指標還是抓項目跑資金上都比青遠籍的幹部顯得有魄力。但這些事一落實起來就跟想像中的有不小距離,縣裡的人事關係又複雜,不是一句話兩句活能說得清的,再加上上派的幹部家小不在身邊,麻煩事也隨之而來,結果弄個不歡而散也就大有人在了。 青遠的幹部歷史上就有點排外的情緒,儘管自己內部也鬧矛盾也掐,一沾上面派幹部的事又自然而然地抱團。鄭德海年輕的時候也氣盛,也是覺得自己不在乎,連踢帶打地緊折騰,後來就有點覺悟了,看出青遠這窮縣除了自然條件差,經濟底子薄,還窮在人心不齊,不少時間都白搭在瞎折騰上了,瞎在扯皮鬥心眼子上了。比如他管財政,這個老陸淨跟米書記較勁,把自己夾在當中,這一年也好他娘的受罪,現在你老陸打突擼了,鄭德海自然不能就這麼拉倒。鄭德海說:「你呀你呀,沒一點五湖四海的心胸,挺大的幹部,淨幹點子老娘們的事,人家米書記說不著你咋著?人家是書記,是領導,人家從城裡跑咱這來幹啥來了?這是出金子還是出銀子的地兒?啊……」老陸脖子往旁邊一扭,小聲說:「咱這小媳婦不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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