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申 > 窮縣 | 上頁 下頁


  鄭德海皺著眉頭說:「做做工作,不就是晚幾天嘛!好傢伙,上面一個勁開口子,我往哪生那麼多錢去!」這麼一說,鄭德海就來火了,就從床上跳下來,小徐貓腰從床底下給他攏鞋,床底下堆著的罐頭奶粉啥的就露出來。小徐自然是有視無睹裝沒看見,那堆東西裡也有他的一份,而且還是挺重的一份——縣裡定了不少廉政措施,但人家有病送點東西總是情有可原。

  這時候徐淑敏拎著個小兜進來。徐淑敏頭年退的,她比鄭德海大幾歲。當初退的時候本想搞點買賣掙點錢,也跟著旁人倒過鋼材水泥啥的,還印了名片是什麼公司經理,後來折騰個六夠也沒掙個錢毛,還差點讓人給騙了,嚇得好些日子睡不著覺,再後來就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掙幹的吃幹的,掙不來幹的喝稀的,就安下心來在家帶孫子了。話是這麼說,其實家裡的日子是整天吃肉都行,何況還有鄭德海這面大旗,徐淑敏一進來就喊小徐:「你要幹啥?你別想讓老鄭出去給你當擋箭牌!這時候又都想起他啦?老鄭,咱不去呀!」小徐就苦笑了一下,說:「我,我哪敢呀,我是來彙報的。姐,這事……」

  徐淑敏繃著臉說:「你別姐姐的,您是大局長,是書記縣長的紅人,早把我們忘啦,年初你們公安局調整時,我家小四咋就不行呢!」一提這事,小徐更尷尬了。鄭德海的四小子是年初從公安局調出來的。那回是一批人。是米書記傅縣長下決心幹的,受了上級表揚。小四那小子淨喝酒鬧事,鄭德海也不願意讓小四穿那身衣服了,但這事畢竟讓老鄭丟了點面子,而且那時書記縣長都在興頭上,鄭德海年齡又大,好多人都分析老鄭要不行了。徐淑敏對此一直耿耿於懷,現在可過著說話的時候了。

  鄭德海最煩徐淑敏沒完沒了的叨叨,雖然有時是一針見血怪們快的,但畢竟自己是有身份的人,不能像小孩子一樣翻小腸。再看這麼一會小徐的臉色都難看了,鄭德海就說:「老徐你不能不說?那事也不是小徐定得了的,你難為他幹啥!」徐淑敏瞅了一眼床下說:「定得了定不了這我知道,可遇事誰輕誰重自己心裡得有個數。想當初把你從政府調公安局去,是誰說的話?噢,現在坐上嗷嗷叫的車,就牛性啦?我告訴你……」鄭德海說;「別說啦!不像話!」

  小徐連連說:「姐,這事啊……」也說不下去。外面有人敲門,小徐去開門,一看是局裡的股長,小徐可找著撇氣的了,訓道:「敲啥!敲雞巴啥!沒看我和鄭縣長談事嗎!」那股長向後退了兩步,說:「是,是,是他們讓我來的,問怎麼答覆……」小徐說:「愛怎麼答覆就怎麼答覆,我不管!」那股長說了聲是,轉身就跑。

  鄭德海這工夫披上大衣就出來了。徐淑敏在後邊說你還真去呀,一會還輸液呢!鄭德海扭頭說你還有完沒完啦?不嫌煩得慌!徐淑敏的勁頭減了些,小聲說:「是張大炮起的主意要上街,你惹他幹啥。」鄭德海一聽是張大炮,不由地瞅瞅小徐,小徐點點頭,說:「也就是您說活他能聽,您的面子大。」這麼一說就把窗戶紙紛捅破了。小徐為啥非請鄭德海。因為鄭德海和張大炮是兒女親家,就是小四的老丈人。如今各縣都是一樣,幾十年下來,兒女親家,親家的親家,纏著繞著裡勾外連都能論得上親戚,有些人領導出面都不管用了,利用這個關係人家反倒給你個面子。

  不過若是弄不清這裡的主要頭緒,就出馬一條槍地幹,很容易就八方通信兒四面關門,弄你個五迷三道。米書記新刀卷刃就卷在這上,他對財政局防局長有點看法,覺得陸這人太有點說一不二,有一天就和苗書記在一起聊了,他哪知道苗書記的小姨子離了婚以後是經苗介紹與陸的外甥結婚,兩家正在熱火頭上,很快陸就一反常態,在米書記面前啥事也不做主了,一堆事就這麼點錢,您愛咋辦就咋辦吧,結果急得米書記一個勁出去解放思想不想回青遠了。這事鄭德海他們心裡都明鏡一樣,唯獨糊塗了一個小米。他在家裡跟徐淑敏笑這事,說:「小米太嫩呀。」徐淑敏那次還說點人話,她說:「哼,誰像你們這些老滑頭……」

  鄭德海也有點住煩了這醫院了。在醫院裡他更得不著消停,人家拿著東西來看你,你准得跟人家說幾句客氣話吧,這話說多了也累,而且那些東西還得往家倒騰。徐淑敏小兜裡裝著大兜子,但還不能裝得太滿,讓熟人看見多少也不合適,徐淑敏說我勤來勤去搬走山吧,一天好幾回地倒,鄭德海臉子上就有些掛不住,心想我這是住院呀,還是開批發部呀。還有這些食品到家了也吃不了,徐淑敏特小氣,除了給她孫子吃,大部分都送到她一個親戚開的小店裡轉手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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