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申 > 多彩的鄉村 | 上頁 下頁


  三將村的事若往下說,還有得是呢。可眼下趙德順老漢一想自家的爛事,右眼皮不由自主跳了幾下。他自言自語:「左跳財,右跳災。」他心裡這叫彆扭,暗想,摔腿這倒黴的事就算蹚上了,往下還有啥事呢?大兒子國民,是先頭老伴生的,在縣城教書教得好好的,天上掉餡餅,死拉硬拽讓他當副縣長,一晃當好幾年了,當得頭髮掉了,肚子鼓了,說話辦事圓圓滑滑,全沒了當初的實誠勁。再有就是他有個不省心的老婆,南方人,說話嘰嘰喳喳的,天底下好像就沒有她不摻乎的事,不回三將村倒好,她一來了,就跟老太爺似的,說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對,就她一個人明白。國民肩下的一男四女,都是現在這老伴生的,大閨女玉秀,跟著孫家權住在鄉里,日子看著還中了,可玉秀一回家就嚷嚷鄉里開不出工資,嚷得人心煩。二閨女玉芬,按說該跟著錢滿天享福了,可錢家也不省心,事太多。玉芬肩下是二小子國強,本來當兵回來在金礦上幹得好好的,都轉了正了,不知是咋搞的,鄉里三番五次找他回來當村主任。全家人沒一個不反對的,為這,德順還跟家權幹了一架,家權也草雞了,說另擇他人吧,嘿,你說活氣死人不,國強說自己願意回村裡幹,卷起鋪蓋捲兒回家了,還就走馬上任當了村主任。德順曾跟他說過,說過去講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眼下鄉下講得是人往外頭走,當工人當幹部,才有出息,回村裡再使勁幹,三將村還能好到哪裡去。國強眨眨眼睛,動動挺單薄的身子,笑著說爹您咋忘了我是個黨員呀。德順說我沒忘我也沒少見,現在不是都思想解放了嗎。國強往下就不再說啥,打個岔去忙他自己的事去了。要說當爹的嘴雖硬,但心裡疼兒子,尤其疼老兒子。國民從念書就在外面,跟這幾個又不是一窩的,感情上就差得多。國強除了在部隊那幾年,其餘的時間都是在德順眼皮底下活動,住也住前後院,德順何嘗不想國強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得舒舒服服,老婆孩子高興,閑下來還能過來跟爹娘嘮嘮嗑兒。眼下是不可能了,國強一天到晚忙得跟下山的猴子一樣,沒一點閒工夫,急得累得小臉瘦得快成狗舌頭一條了,德順真擔心把他折騰垮了,到那時老婆孩子指望誰,那不是活把人愁死的事。國強往下,是玉琴玉玲姐倆。玉琴是屬馬的,是四月初八快晌午頭出生的,那時令正是春耕大忙的季節,牲口也是幹活幹得又渴又累的時候。當時有人就說這丫頭是個受累的命,果然,玉琴從小就能幹,在家女孩子中又行三,特別能幫著父母操辦事,因此,也比旁人多受累。嫁給孫二柱,算是倒了黴了,八輩子的累都受過了,往下,還不知咋個結果呢。玉玲是老末,嫁給了滿天的兄弟滿河,滿河倒是老實,老實得三棒子打不出個屁來。他倆當初是怎麼說成的,德順老漢一直也不大清楚,只記得那年玉玲去她姐夫剛辦起來的加工廠當會計,沒去幾天,滿天就托人來給滿河說媒,一下子就成了。這二年玉玲人前人後的,常說滿河是個窩囊廢,不及他哥滿天一個小手指頭的。她娘曾說玉玲你咋能當外人面誇大伯子,又貶自己的男人。玉玲說實事求是嘛,你們瞅著,說不定哪天,我就蹬了滿河。這事雖然沒見她做出來,但讓德順兩口子提了著心。玉琴和孫二柱過不到一塊兒,那是早晚的事,再加上個玉玲,不是火上澆油瞎湊熱鬧嗎……

  德順老漢把家裡的事在心裡理了一遍,並使勁地想從中理出個頭緒來。可越理越是亂麻一團,啥主意也冒不出來,都是這正月裡傷腿給鬧的。

  這工夫,太陽就升有一竿子多高了,大地的氣溫一下子就熱了起來,而此時大塊地東邊的公路上,車輛已經像流水一般走動起來,震天動地,塵土飛揚;身後的三將村街上,人來人往,音樂聲起,地攤車攤一個連一個擺起來,跟鄉政府所在地的集市一般。南河套那邊,隱隱約約地好像有機器的轟轟聲,雖然看不見人影,估摸著有人在那幹著什麼工程……

  趙德順感到腦袋和眼睛都不夠使了,他暗暗問自己,這是咋啦?咋折騰得這麼歡實?不想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了?

  不知啥時,家裡的大黑狗已經悄悄地來到他的身邊,並用嘴巴蹭德順老漢的拐。德順扭頭一看,地邊上站著國強媳婦桂芝,桂芝說:「爹,我娘讓您回去呢。」

  德順忙瞅著狗說:「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桂芝說:「街上人多,我扶您回去。」

  德順說:「不用,我自己走得了。」

  桂芝說:「孩崽子騎車不長眼,你不撞他他撞你,再撞了可不得了。」

  德順說:「我從後街繞過去。」

  桂芝說:「後山開石頭,堵了路。」

  德順說:「那就從河套撇過去。」

  桂芝說:「河套壘壩開稻田,更過不去。」

  德順不由地火往腦門子撞:「那你弄個八抬大轎,把我抬回去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