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申 > 多彩的鄉村 | 上頁 下頁


  桂芝樂了,說:「這您難不住,二柱做個花轎,抬新媳婦,一裡地三塊錢,您要坐,他不敢要錢,您等著,就在村部放著。」

  桂芝是麻利人,說幹啥就幹啥,她說罷扭頭就往村裡走。急得德順老漢揚起拐杖喊:「你給我回來!回來!我跟你回去就是了。」

  桂芝於是就返回來,護兵一般離德順二尺遠,兩個大人,一隻狗,慢慢地朝村裡走。走到村東街口上,就看見東莊亮亮的一街筒子人和東西,人是曬得臉上發黑、精神頭十足的人,東西是擺在地上車上鮮靈靈紅紅綠綠的青菜、吊在繩上隨風擺動的令人眼睛發花的服裝、還有只要你想買就能買得到的各種物件。趙德順不由得使勁揉揉眼睛,心裡忽悠一下就有些發急,暗想,難道是到了夢境裡啦?三將村這不變成十八匠村啦!富起來的人,這回肯定是要成筐成簍的出,我這個趙家當家人,不就被他們給超過去,給淹沒,給擠兌,給晾曬,給寒磣到八裡溝去了嗎!

  趙德順把汗禢子從身上拽下來,仰頭瞅瞅太陽,鼻子一陣發癢,然後,沖著滿街的陽光和人群打了個噴嚏,像雷一般響,弄得好多人都愣愣地瞅他,心裡說這老爺子要幹啥。

  趙德順把拐嗖地撇到誰家房後去了,他抬腿噔地給大黑狗一腳,大黑狗興奮地叫著竄高,撞開人群往前走。

  趙德順的心裡好像有主意,但又不明了,只聽他嘴裡磨叨著四個字——這麼不中!到底是啥不中,咋不中,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從三將村東西走向的正街往北走,有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小道,小道一邊是河溝子,另一邊是院牆和房山子。小道是個上坡,有三四十步長,就朝右拐了,三將村的老街就在這裡。趙德順家的「莊頭」大院正居其中。說來前街上的這片房子,早些年間是不存在的,一直到七十年代末,那地方還是一片空場。大隊開全體社員會,小學生上體育課,秋天做場院,全使這個地方。直到聯產承包以後,用不著開大會了,小學校也搬家了,一家一戶也不需要大場院了,村民們開始覺出這塊地得幹點啥了。幹啥呢?蓋房。莊稼人一輩子的大事就兩件,娶媳婦蓋房。何況祖祖輩輩為吃飽肚子發愁,終於趕上了好年頭,把農民給救了,把窮人給成全了,趁著喜慶不蓋房,還幹啥。村裡往上報,上面就批,新房咧地一下,就比著賽戳起來。而且個個要建得又高又大。幸虧村裡統一做了規定,高不能超過兩丈二,寬不得超過六米,要不然,別看老街上的房子地勢高,前面新房他就敢壘二層樓,壓過你老房子。為這件事,趙德順老漢心裡成是彆扭了一陣。

  趙家的院子是青石條做基的,早年高牆上還有風雨簷,大門樓子也很講究。現在牆還在,只是矮了,上面抹泥,插些碎瓶茬子,門變成兩扇鐵門,開關叮咪響。院內的房還是老格局,東西廂房各兩間,正房三間,後院跟前院一樣。前院住著德順老兩口,住正房東屋,西屋空著放點糧食啥的,兒子閨女誰回來了,也能住。東廂房改成牲口棚了,有一頭牛和一頭驢。西廂房塌了一間,剩下一間放犁杖等農具。後院和前院通過東房山旁的夾道通著,趙國強住在後院,為了出入少打擾前院,在自己東院牆上開個門,一般出來進去,就從那頭走了。

  趙國強是在他老爹去看大塊地的時候,從南河套工地回家的。進了屋他就問桂芝,聽見前屋爹起來沒有。桂芝說聽見罵來著,出去轉了。趙國強趕緊跟桂芝說快把咱臘月宰豬剩的肉啊啥的都煮上,如果不夠就從街上買新的。桂芝知道老爺子要過六十六,就說你家有那麼多閨女割肉,還用得著咱顯勤。趙國強笑笑說讓你做你就做,今天大哥大姐夫二姐夫都回來,我得請一頓。桂芝說准是為你的水泥和鐵絲。趙國強一指灶坑邊的火,說真有你的,小心火。桂芝用腳尖一挑,就把蔓出的柴火弄回灶坑裡去了。

  趙國強身上都是汗。一清早他就去南河套了,壘壩建稻田的工程進展得不夠順利,缺錢缺物是一個方面,更叫人頭疼的,是村民思想不統一。有人從一開始就反對,說跟龍王爺爭嘴,沒有好果子吃,早晚架不住龍王爺一口唾沫,白受累。村幹部中也有人認為,又不是過去大隊生產隊了,搞這麼大工程,太擔風險,萬一砸手裡,誰負得起責任。村支書李廣田外出瞧病前,跟趙國強說三將村人難弄,不好整咕,自己當幹部幾十年的體會,就是淡白他們,少搭理他們,你若熱心給他們辦事吧,他們准蹬鼻子上臉給你找麻煩,自己這病,就是想給村裡辦個糧油加工廠時氣的。李廣田五十多了,他說的是真話。趙國強不能當面反駁支書啥,但事後他想自己畢竟從金礦回來了,要是啥也不幹,還回來幹啥,所以,李廣田前腳走了,他後腳就開會研究壘壩的事,還算不錯,多數人贊成,贊成的原因也很說得過去,三將村地少,要不咋把當街的空地都蓋了房子呢。壘壩能把河灘地改成旱澇保收的稻田,還能護村子,大水來了,沖不了人家。持這種意見的村民,大多是姓趙的和姓李的,為啥呢?原來這兩大姓絕大多數住在東莊,也就是新街老街這一片,這片地方,從德順老漢的莊頭大院往下,犯水,所以,前人才給留下那麼一片空地。青龍河水大了,小南山兩邊就是進水口,說泡半個東莊就泡半個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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