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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15

  在德園門口與肖克勤相遇後,下午我在家裡畫《月魂》那幅油畫時尚青青來了。我告訴了她。「假如肖克勤今天是出現在你面前,」我審視著她說,「你會不會感情轉移?」她一笑,「我記都不記得他是什麼模樣了。」「那就好,」我說,不覺一種妒意飄然而至。

  這種偉大之心理在我身上遺失許多許多年了,現在它卻像雨露滋潤禾苗樣滋潤著我,並且在抽穗。「我喊他來我這裡住,如果肖克勤真的來了,你不要再有非分之想。」「不得,」她臉上紅噴噴地透出一股興奮,「我真沒想到你現在還有年輕人那種心態,」「我們還只是年輕人的第一個十年,你要明白。」我說。我又拿起畫筆畫畫。

  有一段時間月亮巴巴總在我腦海裡晃悠,牽著童年的夢,我決定把它畫下來。正好有天我和尚青青上酒家跳舞,碰見一位老同學。他在省美協工作,他勸我認真畫幅油畫,看能不能選上今年的全國美展,「我會助你一臂之力,」他說道。於是我年輕時候想當畫家的願望又抬頭了。回到家裡,我便出錢找校木匠做了個150X120釐米的畫框,繃上畫布,畫起《月魂》來。我總覺得這個世界是女人的,其實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討好女人,男人對女人的愛是偉大而又奴性十足的。任何一個偉大的男人他終究要被女人征服,而不是他去征服了女人,即便他征服了女人反過來他又被女人征服了。男人可以為女人拼命,經常有這樣的血案發生在世界各國,而女人很少去為男人動刀動槍,因為她們是征服者。她們裝出懦弱的樣子(骨子裡卻比男人堅強和耐勞十倍),享受著自以為自己勇敢和堅強的男人的愛。她們才是真正的老虎。

  我畫《月魂》的時候,滿腦殼就盡想著這些。「事實上佔有這個世界的是你們女人。」我對尚青青說,「男人什麼也沒有。」她坐在我一旁瞧著我把月亮的色塊畫成了粉紅,「月亮應該是白的,」她說。

  尚青青已經很多年沒畫畫了,她的感覺也遲鈍了。「月亮是女人的肉色。」我說。

  那天晚上彭來了,騎著一輛鈴木125,穿得很講究。他有大半年沒來過了,他還不知道秋蘭的死。「秋姐呢?」彭東張西望道,把他手中的頭盔放到了茶几上。我說秋蘭已經死了,彭驚詫得兔子樣蹦了起來,「秋姐死了,好久死的?」「4月份,」我說。彭瞪圓的眼睛像兩顆板栗,「真沒想到,」彭說,「秋姐是個很好的人咧,性格真的好,一下就死了……」這時尚從內房裡走出來,頭髮綰在頂上,穿件無領口的紫色羊毛衫,露出了圓潤豐腴的頸脖。「這就是我同你常說起的彭,」我對尚介紹說,又望著彭,「這是我舊情人,姓尚。」彭的眼珠子又瞪圓了,「你好,」彭說,起了下身。尚一笑,「你還沒泡茶,」尚對我說,就走過去泡茶。尚把茶遞到彭手上時笑著說:「呷茶,久聞你的大名了,何老師經常對我說起你,真的哩,說你常常給他點業務。」「哪裡哪裡,」彭客氣道,「是我經常麻煩何教授……只是這一次我確實不知道何教授家庭有了變化……」彭對尚的印象很好。「你妻子是生活型的女人,蠻好咧。」

  出門後彭誇獎道。我說:「你看得起羅。」彭又問我什麼時候結的婚,我告訴他還沒正式結婚,要等秋蘭一年祭日以後才結婚,「反正就這麼回事,」我最後說。彭說他這次回國可能會呆一到兩個月,要辦些事情,還要幫兩個朋友辦出國手續。彭要我畫點畫放在家裡,他走前來拿,「最好是多畫些。」他說。我說:「看吧。」自從秋蘭病以後我一直未畫過一張國畫了,這樣一懶下來,又覺得賺那點錢沒意思,我又不缺錢用。再說我自己想認真畫幾年國畫,挑200幅好作品自己辦畫展,玩點名氣,說不定還真能玩出點名堂來。我沒有把這些想法告訴彭,我只是說:「看吧,等我把這一陣子忙過來再說。」又補充道:「你的這位新嫂要重新佈置房子,還要搞新家具,女同志就是這樣,你只能就她的勢。」

  尚青青一心要把秋蘭塗在我身上的陰影抹去,她很天真,以為把家庭重新佈置了,把家具換了,秋蘭就會從我記憶裡一併換出去。這是無法人為的!?元錢賣給了一鄉里人。簡直是送!她花5000多元訂做了三間房子的組合家具,客廳還請人吊了二級頂,晾臺也用鋁合金和茶色玻璃做了封閉式晾臺。她把臥房佈置成粉紅色,牆上貼了花紋圖案的粉紅牆紙,地上鋪著粉紅地毯。「這是情感色彩,」我看著說,「這很刺激性欲埃」「國外的臥室都是這種顏色。」她強調說,「粉紅是一種舒服的美。」但是在家雲的睡房佈置上,我堅持白色。「莫讓這種色彩影響她學習,」我說,「女孩子興奮起來還看得書進?白色是純潔無暇的象徵。」因此三間房子三個色調(客廳是紫色的,連百葉窗也是紫色的),雖然乍看不倫不類,卻別有一番情趣。家裡原先的東西除了一個兩尺高的花瓶(那是我在工藝美術社時自己畫自己跑到銅宮去燒的一隻古色古香的花瓶),什麼也沒留下,所有的家電她都折價退給了朋友或同事(換了新的),就連窗簾布、檯燈、鐘、茶具、酒具她都換了。

  她開始還打算把那只古色古香的花瓶也送人。「你莫動它,」我火道,「這只花瓶等於我從前留下的夢,這同秋蘭沒有半點關係。

  你想把秋蘭從這個世界清洗掉,你莫把我也扔掉羅!我還要活命呆。」尚青青就讓這只花瓶留下了。於是這美好的花瓶就成了秋蘭的象徵,高傲地挺立在赭色的矮櫃上,不論是午睡或早上起來,我總要盯著它看片刻,回想一點我過去的生活。「你是美的,」我對花瓶說,「我的過去全裝在你瓶肚裡了。」

  1989年「五一」國際勞動節我和尚青青又結婚了。我們沒辦酒席,只是買了些糖和水果,來的人也不很多,不過是些同事。他們對我的新房大加讚賞,認為佈置得舒雅客氣,繼而又稱讚尚能幹並且會生活。他們對什麼都是滿意,只對門框上的對聯不滿意。

  「怎麼貼幅這樣的對聯,何老師?」「那要趕快撕了,醜,真的醜。」

  「這對聯真的要不得,太好笑了。」他們大聲議論著,很高興的樣子。這幅對聯的上句是:「破鏡重圓」,右聯是:「老夫老妻新風景」,左聯是:「新郎新娘舊傢伙。」這幅惡作劇似的對聯是我樓上一語文老師的手筆。結婚前幾天,我請校工會的同事出公告時,樓上那位語文老師正好在常「我幫你寫幅對聯?」他毛遂自薦說,「你先拿一包洋煙墊底,我包你滿意。」我把口袋裡一包「希爾頓」(已抽了幾根)遞給了他,「呷煙小意思,」我說,「只要你對聯寫得好,再呷兩包煙也無所謂。」語文老師屁眼裡都是勁,「明天晚上給你,保准對得住你兩包煙。」

  第二天晚上,語文老師把他寫在紅紙上的墨蹟未乾的對聯拿下來給我看,當時正有幾個同事在我家打量新房,他們瞧著這幅對聯牙齒都笑跌了。「敢貼不?」語文老師大為得意地直視著我說。

  他存心是要出我的洋相,這個水平就跟鍋底一樣深的狗雜種。如果沒那幾個同事在場,我會說「要不得」,還可能罵他有點「寶氣」,但既然他們都看見了我就不在乎了。「貼,還好玩些。」我裝做大器地說。語文老師就把他的手跡很得意地貼在了我門框上。

  「拿煙來羅,」這個狗雜種還沒忘記兩包煙的許諾。尚青青要撕了它,她覺得這幅狗屁不通的對聯太露骨了,等他們一走,她就沖我說:「你去把它撕了。」我說這幅對聯倒是很真實地揭示了實情,「新郎新娘舊傢伙」這又沒說錯,既然貼上去了,撕下來反倒讓他們笑話。「又不會死人,」我勸慰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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