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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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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這幅對聯在門上貼了兩個多月,直到家雲暑假從上海回來才從門上撕下來並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裡。家雲惡狠狠地幹的。 家雲不理她這個後媽,臉繃得像塊黑布,吃飯的時候她的嘴巴翹到天上去了,像只鴨子,無論我怎樣打趣她都不搭訕。吃完飯她就把門一關,縮在她的睡房裡看書。她的桌上擺著秋蘭的照片,特意從影集上取出來,嵌在一個鑲金花邊的小鏡框裡。那張相片是我拍的,是1982年二姐從馬來西亞回來時,全家人上桔子洲頭遊玩,秋蘭站在一株柳樹下看船時我搶拍的。照片上的秋蘭形態豐腴瀟灑(那時候她胸脯上還有乳房),臉上溢著燦爛的笑容。 家雲時常盯著它發呆。我理解家雲,她認為父親背叛了母親,在感情上還遺棄了她。她現在連我都恨了。「你這沒用的東西!」那天中午我吼道。那天中午是我做的飯,炒了個子雞,一碗蕹菜,一碗辣椒炒肉,尚回來時懷裡抱了個十斤重的大西瓜,一身的汗,她放下西瓜洗了手臉就過來吃飯。「怎麼不打個湯?」尚問我。家雲撲地把筷子放下,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門一關。尚很難堪地瞥我一眼,我說:「我們吃我們的。」吃過飯,尚沒有休息就走了,她心裡慪了氣,我一腳把家雲的房門踹開了,鎖口被我那一腳的威力踹到了牆角。「你有什麼資格摔碗摔筷子!」我吼道,「你這狗日的,吃現成的你還不滿意?!」「我沒摔碗,」她不看我,望著小鏡框裡秋蘭的相片。」「你只差摔碗了!」我說,「姨(我要她叫尚『姨』)哪點不好?我跟你姨過日子又沒犯法!你80年代的女青年,明年就喊90年代了,還是大學生,一個思想就跟老古董的一樣。 真豈有此理。」家雲回嘴說:「我就是不喜歡她!你對我發什麼脾氣?你看不得我我走就是!」「那你滾!」 家雲真的「滾」了。當天下午她拎著個旅行包走了,氣衝衝地。尚回來時見我坐在沙發上抽煙,房裡有很撐鼻的煙氣,就明白發生了什麼。「我跟你說了讓她去,你去說她做什麼?」尚打量了下家雲的房間後對我說。我沒有搭話,尚又問我:「她到哪裡去了?」「鬼曉得。」我歎口氣,「我朋友說崽沒有養場,我看女也沒養常」「家雲只是恨我,」尚望准我的眼睛說,像一隻狗盯著另一隻狗。「其實過一段時間她就適應了。她對她母親的情感轉移總要有個過程。」我望著尚,覺得她真是我的安慰和依賴,覺得她很美。 這十幾天由於家雲在家,我同尚都很本分,晚上睡覺都是伸開四肢平躺著,連肉也不挨到一起。我把她抱到了身上,「你讓我先休息一下,」她把我的手推開道,「我熱得很。」 於是我去破西瓜。 一星期後,母親給我來了封信,告訴我家雲在她那裡要我放心,她還責備我不該凶女兒。信寫得很短,幾句話。尚青青看完信說:「我去把家雲接回來。」「你接得她動的?」我說,「她跟秋蘭一樣是個死腦筋。」「我會做得比她媽媽還好。」尚想想說。尚堅持要去,她想把我母親和家雲都接回來。我們結婚的事寫信告訴了母親,但母親沒有來,也沒回信。她想把我母親心田上的疙瘩鏟平,讓我母親重新喜歡她。她要我畫了張線路圖。「你是去氽死,」我說。 這句話應證了,事先卻沒有半點預兆,沒有一樣東西讓我聯想刻不吉。那天中午尚青青沖著穿衣鏡打扮了下,把天熱而好一向沒戴了的金耳環戴上,往臉上摸了點「愛求」,往嘴上抹了點唇膏,隨後換上了一套橄欖綠的夏裝,像平時那樣朝腋窩和頭髮上打了點香水就出門了。那天下午我睡了個好覺,夢見了兩個小時老虎,四點鐘才醒來,吃了半邊西瓜,然後坐在沙發上看一本齊白石畫冊。晚上看電視的時候我心裡絲毫也沒有不安感,還邊想著白石老人的一些畫。當「長沙新聞」欄目裡播放出「本台剛收到一條消息,今天下午四點,在長瀏公路磐石口路段發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時,我的心一下躥了出來,渾身起了疙瘩。「……從瀏陽開出的一輛載滿水泥的東風140貨車,與從長沙汽車東站開往瀏陽的客車相撞,客車被撞下山坡,翻倒在距公路面40米的深溝裡,造成17人死亡,28人受傷,目前還有5名受傷的乘客未脫離生命危險……死者中有6具屍體身份不明,現已運至就近的瀏陽縣火化場存放……」我哭了,因為在攝影機在死者身上挨個掃射中我見到了尚青青的屍體,只一瞬間,可是那身橄欖綠的夏裝和那蒼白的臉……我日他媽的。我哭道,這個鱉世界,什麼好事都落到我頭上了。 我悲痛地往瀏陽縣趕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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