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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就同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有出生時間和出生地點樣,伢鱉出生的那一天他父親——北正街的美男子,爬到屋頂上撿漏,從屋頂上掉了下來,還好,只是摔斷了腿,被人抬進醫院,一個星期後又被人抬了回來,從此就瘸了那條腿。他瞧著自己的一對雙包胎兒子,問誰大一點,伢鱉的母親指著伢鱉說他先生下來。伢鱉的父親就認真盯著長著一雙對子眼且因缺乏營養而瘦小的長子,想了半天才決定取這個名字:劉粟。這是伢鱉的父親特別崇拜大將粟裕。伢鱉的父親是邵陽人,解放前跟隨父親做豬血丸子做到長沙來的。邵陽人都或多或少曉得一些粟裕大將的事蹟。例如抗日戰爭結束後,國共和談時,蔣介石企圖消滅共產黨領導的新四軍,向駐紮在江蘇的新四軍發起猛攻,著名的「蘇中七捷」就是粟裕大將于運籌帷幄中親自指揮的。七戰七捷,一下子消滅了二十幾萬國民黨軍隊,這真讓同樣是湖南邵陽人不過是晚生了幾十年的伢鱉的父親五體投地。伢鱉是劉粟的小名。邵陽人喜歡叫自己的孩子為伢伢,伢伢是細伢子的意思。劉粟的奶奶就叫劉粟伢伢。長沙人不喜歡這麼叫,覺得叫起來彆扭,就改稱伢鱉。伢鱉是我們這班畫畫的人中最有責任心的,來了,看了看,回去翻箱倒櫃,把自己於浙江美院讀書時畫的素描頭像改了改,又跑到街上買了幾個鏡框,將素描頭像框在鏡框裡,讓我替他掛在大漢畫室的牆上,開始非常敬業地教那些小年輕畫素描。素描麼,畫前要仔細觀察。他對小年輕說,不要一開始就畫,要把對象觀察清楚再下筆。伢鱉又說:畫素描,主要是抓型,浙江美院不太在乎你畫黑白灰三大調子,而是看你抓型的能力。

  非常熱忱的願意把自己的所學和盤托出給小年輕的伢鱉來後不久便看出了問題。問題出在王軍身上。王軍穿名牌西裝,穿幾百元一件的金利來襯衣,還系著漂亮的金利來領帶,且穿著幾百元一雙的老人頭皮鞋或同樣幾百元一雙的耐克旅遊鞋,這不能不讓伢鱉覺得自己的勞動將如一汪春水向東流了。有天,我和伢鱉站在畫室的窗前抽煙,看見一身筆挺的王軍很驕傲的樣子上了一輛紅色夏利的士。伢鱉指著的士,說你看見嗎坨坨?我說看見了。伢鱉估計著說:的士從河西到河東軍鱉家少說也要二十元。我說:那可能不止。伢鱉瞧我一眼,搖搖頭。他比我和劉友斌更瞭解王軍,知道王軍屬于花花公子系列。他說:王軍一個人管錢,我覺得會出問題。不能這樣下去,這關係到我們的利益分配,你覺得呢?我說是的。伢鱉把劉友斌叫到一旁,試探地問劉友斌:斌鱉,你和軍鱉關於錢的問題是怎麼說的?劉友斌說:把一切開支除去後,兩人平半分,你來了就三人平半分。伢鱉見沒有我的份,臉上就有些不悅,說坨坨鱉呢?劉友斌說:軍鱉說坨坨不能參與分紅,給坨坨八百元一月。伢鱉說:你和王軍有帳目嗎?劉友斌說:帳目就是人頭,好多個人就是好多錢。伢鱉進一步說:你應該讓王軍把開支情況定期向你和我公佈,我覺得王軍用起錢來太大手大腳了。劉友斌笑笑,說軍鱉是我們的朋友,他應該不敢獨吞。幾萬塊錢,你怕是幾百塊錢的小數目?伢鱉提醒劉友斌:王軍昨天對我說,他穿的那套灰色西裝是一千六百元。劉友斌偏過頭來瞪大了眼睛,那麼貴?他跟我說只有三百多元一套。伢鱉說:他對我說是一千六百元。

  劉友斌有些緊張了,臉上就有些惆悵,那天晚上他沒睡好。第二天上午,王軍打著哈欠來了,看來他昨天晚上又到哪裡鬼混去了,哈欠一個接一個的。劉友斌看著王軍,覺得他全身上下是有些奢侈,就走上去摸摸他西裝的料子,虛情假意地讚美說:料子蠻好啊咧軍鱉。王軍送一個哈欠給劉友斌。劉友斌翻著西裝衣袖的裡子,又讚美說:做工也很仔細啊咧。這套西裝好多錢?王軍望一眼劉友斌,輕漫地回答:三百二十元。劉友斌忽然覺得三百二十元應該買不到這麼高檔的西裝,就懷疑道:真的是三百二十元?王軍又望一眼劉友斌,怎麼啦不相信是吧?是三百二十元,我在湖南商廈買的,你可以去買一套,在湖南商廈的三樓。劉友斌不再說什麼了,王軍說得那麼確鑿,他不好進一步懷疑了。他本想問王軍收的學費都放在哪裡了,但他又開不了這個口。他不願意讓王軍覺得他在懷疑王軍的德行。朋友之間相互懷疑,畢竟不是好事。傍晚,王軍急著走了。劉友斌就喊伢鱉和我上他家吃飯,路上他對伢鱉和我說:我覺得軍鱉膽子再大也不敢一個人獨吞我們的血汗錢。伢鱉嘿嘿一笑,說但願如你所說。劉友斌說:軍鱉只是花一點而已,對朋友應該不至於這麼缺德。

  第十四章

  黃中林在白水縣城混不下去了。他因賭博把他的髮廊也輸了個淨光。那些白水鱉都是銅礦錫礦老闆,都有廉價的鄉下勞力為他們開採人民幣,小賭沒意思,要玩大賭。黃中林開始玩的那幫人倒是賭得平和,但他經常性的手氣好,那幫人就建議他去玩大賭博。一天沒事,他就帶著幾千元去了,去看。人家問他玩不,他說他是來學習的。礦廠老闆就取笑他,說這有什麼好學習的,上來玩就是了。黃中林想輸了口袋裡的兩千三百元就不玩了,便坐到了桌上。那天他贏了三千元,口袋裡一下子擁有了五千塊錢。他就喜滋滋地買了雙羊皮靴子送給小青。小青感動得一塌糊塗,脫了衣褲就給他搞。黃中林說:你是個很可愛的女人。在這裡,沒有你我還真的過不下去。小青說:那你還要別人操我?黃中林嘻嘻一笑,說我那個朋友是根騷棍,看見你就想操。我有什麼辦法?小青說:去你的,才看見你這樣的男的,要把自己愛的女人送給別個搞。黃中林說:朋友玩得好,堂客都可以搞。小青說:我曉得的,你只是玩玩我而已。黃中林說:我正在考慮用什麼方法跟我老婆離婚。

  過了兩天,他又去玩,漸漸與那幫大賭博佬混熟了。那幫大賭博佬開的都是轎車,帶的都是皮箱,皮箱裡裝著的錢他們自己都數不清,自然就不玩小的,玩一百兩百的都打哈欠,哈欠把眼淚水都打了出來。在沒有人來時,他們跟黃中林打一百的,來了拎皮箱的,他們就毫不客氣地把黃中林趕開,要玩能醒瞌睡的,能醒瞌睡的自然是五百元一炮了。黃中林受不了這種被人輕視的侮辱,他們不過是口袋裡的錢比他多而已,還有什麼別的?就勇敢地參與了這種賭博。黃中林對我們說他最開始並沒輸錢,有一次他一把牌居然進了一萬二,一萬二是他一年的利潤。但是接下來的幾場賭博就不太景氣,再後來他不但輸了贏的幾千塊錢還把髮廊的一萬四千元盈利也輸掉了,到最後連髮廊也輸給了街上一個開金鋪的老闆。他沒錢了,就把髮廊抵押成八千元,企圖用抵押的八千元扳本,結果他把那八千元也輸了。他不甘心,而且很後悔,痛恨自己上了這條賊船,想想自己好不容易栽種的「搖錢樹」轉眼間就變成了別人的,就找專門在賭場裡販高利貸的老闆借高利貸,借一萬元玩,結果那一萬元也成了別人腰包裡的錢。他跑了。他不得不跑,因為高利貸老闆跑來找他要錢,高利貸老闆是靠販高利貸發財,總不可能等他有錢了再還。那天晚上九點多鐘,他的廣州髮廊關門了,這時有人敲門,小青問誰,外面的人回答:我是譚老闆。譚老闆就是整天在賭場裡遊蕩的販高利貸的老闆。黃中林一聽他的粗喉嚨聲音,臉都白了,慌忙截住小青,不讓她開門。小青說:你找誰?譚老闆說:找你們黃老闆。小青回答:老闆不在。外面嘭地就是一拳打在門上,一個兇惡的聲音吼道:開門,不然打死你這臭婊子。小青看著黃中林,黃中林不再猶豫,轉身爬到閣樓上躲了起來。門又被外面的人重重地踢了一腳,踢得門發出破裂的慘叫聲。小青走過去開門,譚老闆和他的兩個打手很凶的樣子撞進來,在店堂裡走了圈,譚老闆粗聲說:告訴你們黃老闆,三天之內要他送一萬五千元到我當鋪來,不然我會打斷他的一隻腳。他離開時盯一眼小青,你聽清楚嗎婊子?小青冷冷地回答:我會告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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