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荒原上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六十七


  「我講了不行的。」年輕人瞪著馬民,「開走,聽見沒?」

  幾個鄉下人都盯著馬民,肖老闆也盯著馬民。馬民想自己也是條堂堂男子漢,你說開走,我就那麼聽話?便不理他,折過臉來對肖老闆說:「走,進去提貨。」

  「你不開走是罷?」年輕人一臉陰險相說,「那你就會有事做。」

  後面的東風140的駕駛室裡,一個中年司機看著他們。肖老闆走上去問那司機拖不拖貨。

  幾個鄉下年輕訝子爬上140,馬民和肖老闆坐進駕駛室,東風140便向車站那又爛又髒的大門駛去。馬民心裡針對那個一臉霸氣的年輕人想,給你留了一個這麼大的空間,這總可以了吧?但馬民還是不放心。「那你就會有事做」這句話,像浪濤一樣不斷地撞擊著他的腦壁,就如海浪拍打著礁石似的。馬民看肖老闆拿著提貨單在那裡排隊提貨,幾個鄉里訝子蹲在樹蔭裡抽著煙等候,就打算把車移開,不跟他們鬥。他擔心他們會打壞他的車玻璃,或用什麼鐵器刮掉車身的油漆。他走出來,見車依然停在那兒,一顆懸著的心就放下了一半。他首先瞥了眼車窗玻璃,車窗玻璃都完好如初。他又繞著車走了一圈,見車身上沒有故意損壞的地方。

  他的心更踏實了點。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把車開走。他打開車門,坐進駕駛椅上,正要發動汽車,見前面一個胖子(解放牌卡車司機)的雙眼盯著他車子的下面,不吭聲地盯著。馬民腦海裡馬上閃現了那句話「那你就會有事做」,馬民覺得前面這個衣著馬虎的胖子的形跡可疑,就跳下車來也往車身下看。當然就發現了一顆三寸長的釘子,釘子的頭直抵輪胎,直直地頂著,只要車子一開,這顆鋥亮亮的釘子就戳入了輪胎裡。馬民火一蹦,心想真惡毒,忙彎下腰,拔出那顆抵著輪胎的長長的鋥亮的釘子,抑制著怒火,陰著臉邁入那處門面,對著那個坐在櫃檯裡的年輕人大聲說:「留著你的釘子!」就把釘子往櫃檯上一丟,釘子打在櫃檯上發出玻璃和鐵碰出的尖銳響聲,接著釘子迅速滾到了地上,又飆出另一種響聲。

  馬民回到車裡,見前面那個胖子仍盯著他轎車的下面,仍是那種不說話地盯著,就感到肯定還有問題。他立即又下車,彎下身繞車檢查,結果發現右邊輪胎下也有一顆三寸長的鋥亮的釘子直直地頂著輪胎。他拔出了那顆釘子,簡直是三步兩步地走進那個門面,再次把釘子扔在櫃檯上,於是釘子和玻璃又發出尖銳的碰撞聲,接著又滾到了地上。「留著你的釘子去釘棺材!」馬民大聲道,臉上很憤怒。他折回來,再次坐進車裡時,他感到自己好蠢,因為那個胖子繼續盯著他車身的下面。他為什麼不檢查後面的兩隻輪盤?肯定後面的兩隻輪盤也被釘子頂著。他跳下車,走到後輪盤旁,彎下身看,果然有一顆三寸長的釘子頂著輪胎。他拔了出來。這一次他沒有馬上向那個年輕人走去,他手上拿著釘子,繞到右邊的後輪胎旁,再次低下頭看,又見到一顆三寸長的亮鋥鋥的釘子筆挺地頂著輪胎。

  他後來對周小峰說,他氣極了。他剛剛把這顆釘子拔出來,腦袋上就挨了一拳。那個年輕人從店子裡徑直走過來,他剛剛抬起頭,他就嘭地一拳擊在馬民的腦殼上。「你還蠻海啊,」年輕人反過來怪罪他說,「一次又一次地走進我店裡來丟釘子!」

  馬民後來想,要是他第一次就把釘子全部撿出來扔到年輕人的店子裡,就不會打這一架,因為當時年輕人想害他又沒害成,一時感到自己理虧。或者他第二次拾出頂著輪胎的釘子,就隨手扔在街上,也不會打這一架。「我也是年輕氣盛。」他對周小峰回憶著說。

  他挨了那一拳,直起身,他那只多少年裡一直以投籃很准而叫觀眾喝彩的右手上凝聚著一股熱血,反手一勾拳就把那個年輕人打倒了。但那個年輕人是有準備的,在馬民坐到那輛東風140的駕駛室裡進車站時,他就作好了打架的準備。他插好了四顆鋥亮亮的釘子後,他當然就設想了鬥毆的後果。他召集了七八個年輕人,手裡都摸著傢伙,扳手或鐵棍什麼的,都站在他店子旁邊的巷子裡。現在他們忙手舉扳手和鐵棍沖出來幫忙了。馬民知道今天有場架打了,忙反過手去逮住店老闆的肩頭,一彎腰,把店老闆直直地摔在地上。馬民看一眼那幾個年輕人,想趕快駕車離開。

  然而店老闆又爬起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腰,馬民急了,用他那只投籃很厲害的手逮住店老闆的褲腰帶,一用力,把店老闆拉到了身前,可是還來不及把這個年輕人摔倒,背上卻嘭地一響,一陣劇疼襲上上心頭。那是跑上來幫店老闆忙的年輕人,二扳手砸在他背上,那種扳手可不是我們在家裡用的那種小扳手,而是鐵路工人用來擰那種大螺帽的扳手,足有半隻手臂長一把。馬民感到一陣劇疼,一回頭,見另一個人又執著扳手朝他頭上打下來。馬民本能地一抬手,左手臂頓時感到火燒似地疼。馬民回轉身,又用右手臂擋了向他腦殼砸來的一扳手,又是一陣火燒火燎地疼。馬民怦地一腳踢在店老闆的下身上,把店老闆踢得彎了腰,馬民正要用腳踢另一個年輕人的下腹,左邊的年輕人又一扳手砸在他左手臂上。這時那個看著他們打架的胖子說話了:「年輕哥哥哎,快點跑!寶哎,你一個人搞得他們贏的。」

  馬民對周小峰說:「當時我懵了。不是那個胖子這麼說,我真的不曉得跑。」馬民聽見那個胖子這麼一說,立即就掀開兩個人,提起腳就跑。前面有一個治安亭,專門設在此處維護社會治安的,裡面坐著兩個戴紅袖章的聯防隊員。這個治安亭離他打架的地方不到一百米,馬民相信他們是看見了他和那幾個地痞打架的,但他們沒有出來干涉,而是對跑進崗亭裡的馬民一本正經地說:「你搞得他們贏的,他們都是些要不得的下家,你蠢咧!」

  「要不得的下家」就是地痞流氓的意思。馬民一肚子氣地想你們是吃什麼飯的?你們手上戴著紅袖章,卻坐在治安亭裡看打架,你們也算是維護社會治安的?馬民感到兩隻手臂很疼,疼得腿直顫。那幾個人見他跑進了治安崗亭,就沒追過來,而是很神氣地站在那處店門前朝這邊張望,說說笑笑。那個提醒他跑的胖子走了過來,黑黑的臉上掛著關心他的微笑。「你搭幫跑了,」胖子說,兩隻眼睛善意地瞅著他,「你不跑,你會被他們打死去。」

  「是罷?」馬民變得很軟弱了的樣子說。

  「不是我要你跑,你真的會被他們打死去。」胖子又這麼說。

  馬民感到手很疼,疼得手直哆嗦,疼得臉上直冒汗。他是沒辦法開車的了。「老兄,你能不能幫我找一個司機開車?」馬民誠懇且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我的手現在沒一點勁。我給他一百元錢,只要他幫我開下車,麻煩你一下。」

  兩個聯防隊中的一個說:「胖子就是開車的。」

  「那你幫我一個忙好不?」馬民瞧著這位提醒他跑的陌生人,「是你開,我給你兩百塊錢,我要謝謝你。」

  「鑰匙呢?」胖子望著他道。

  「鑰匙在車門上,」馬民說,「幫個忙。我現在手直抖。」

  胖子就走過去把馬民的桑塔納開了過來,馬民走過去,坐進了車裡。「像你這樣的人,不應該打架。你撿開釘子,丟到地上就沒點事。」

  「我當時太氣了。」馬民說,「我也沒想到他會有這麼多人幫他打架。」

  「往哪裡開?」胖子問他。

  「附二醫院,」馬民說,「我的兩隻手跟斷了一樣疼,他奶奶的。」

  37、醫院

  馬民的兩隻手沒有斷,受傷的只是軟組織,左胳膊上腫了兩個饅頭一樣的青腫塊,右胳膊上凸出一塊紫紅色的腫塊。背上還有很大一塊青紫處。這讓周小峰看了之後直笑。「你以為你是變形金剛是罷?」周小峰忍不住嘲笑他道,「跟鐵打架?這種場合要扯起腳就跑!」

  「我不同情你,你這是活該。」周小峰待他展示完自己的傷痕,攻擊他說,「你也有吃虧的時候?我以為你一世不得吃虧呢。」

  「我是在吃虧中長大的。」

  「你以為你有武功?同那些傢伙去打架?」

  「我以後是要學點武術,免得再遇到這樣的事情吃虧。」馬民歎口氣,「我想我這一世人都是跟文明人打交道,哪裡曉得還會跟人打架?他媽的。哎喲,嘖嘖,哎哎喲。」馬民為此痛苦不堪地哼著,皺著眉頭,「我的手連拿煙都發抖,你看羅。」

  「我看見了,我還是有點同情你。」周小峰笑容滿面他說。

  馬民望著他,「你是個幸災樂禍的雜種。」

  周小峰嘿嘿嘿又是一笑,「我不同情你,又有點同情你。」他這麼說。

  「老子不跟我岳父岳母吵,可能也不會打那一架。」「你怪人怪得太遠了,怪到外婆屋裡去了。」

  「我岳父岳母搞得我心情很壞。一個人只有在心情壞的情況下才會打架。你說是不?」「這叫做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周小峰總結說。

  「你這雜毛!」

  周小峰大笑,「那你還要挨打,你還沒被打得夠。」他笑過後說,「不過儘管我們是一對仇敵,我還是很同情你,這叫做橋歸橋路歸路。因為你畢竟是我同學。」

  馬民低下頭,覺得這個雜種很高興。「我喊你來,是要你幫我去管理好工程。」馬民看著周小峰,「那些鄉里伢子不喊不聽的,你只管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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