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荒原上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六十八


  「那我曉得。」周小峰還是一臉快活的模樣看著他,「橋歸橋路歸路,」他又這麼說,嘿嘿嘿嘿嘿笑著,「你交代的事情,我哪次沒讓你滿意過?」

  周小峰離開後,馬民點上支煙。我今天真背時。他望著窗外的樹梢想,我今天要是不去火車站就沒點事。另外,自己也是大年輕氣盛了。我要是把釘子拔出來扔在地上就沒點事。以後在外面要學會克制,學會忍讓。這樣可以免遭皮肉之苦。他這麼想著時,手機響了,是彭曉打來的電話。「我現在在醫醫院裡,」他結結巴巴說,手機在他疼得鑽心的手上直抖,他的那只手連半點力氣都沒有。「下下午跟別人人人打了一一一架。」

  「什麼事打架?」

  由於手舉手機都費力,他說:「我現在連拿手機都很困難。一言難盡,你到醫院裡來我再跟你說。」他放下手機,手還在抖,好像那根有勁的神經斷了似的。這只手不會報廢吧?他忽然非常恐懼地想,我現在還只三十五歲呢,上帝不會因為什麼事就這麼懲罰我吧?我這雙手是要養活女兒的。他感到自己的兩隻手臂疼得厲害,疼得連煙都夾不穩。「他媽的,」他望著病房裡的另一病人說,「手疼得火燒一樣,疼得我汗都出來了。」

  彭曉來了,她穿著一身黃白色的連衣裙,戴著一頂漂亮的太陽帽——上個星期他送給她的一頂帽頂上系著飄帶,帽檐上紮著黃花的帽子。她是打的來的,手上拎著一隻馬民為他買的做工精緻的金利來女包。她見馬民吡牙咧嘴地歪坐在病床上,馬上就把她那張姣好的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馬民,」她臉上露出了關心,眼睛亮亮地瞅著他,「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自己講狠的結果。」馬民說,「我以為自己打得兩個人贏,結果就成了這樣。」馬民見她進來,心裡很高興,痛苦感自然就減去了一些。馬民覺得她臉上有一種使他感到親近的表情,馬民喜歡她這種關心地瞧著他的表情,馬民覺得這個世界上,現在真正關心他的人就是她了。「你要是不打這個電話,我不會告訴你。」

  「怎麼呢?」

  「我想等我好些了再告訴你。」

  彭曉瞪了他一眼,那是責怪的意思。「要緊嗎?」她說。

  「我連手機都拿不穩了,感到手沒點勁。」

  「什麼東西打成這樣的?」

  「扳手,就是鐵路工人用的那種很大的扳手。」

  「好疼的吧?」

  「你莫說疼,真的很疼。」馬民非常後悔打這一架,「有時候,人並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其實,把釘子拔出來,丟在地上就沒點事。這是一個教訓,吃一虧長一智。」

  彭曉為他把茶盛滿,端到他嘴邊,「要我喂你喝茶嗎?」她笑著說。

  馬民覺得還真要她喂,因為手抖得太厲害了,平放在床上都感到乏力,何況拿茶杯那樣重的東西。他現在深刻懂得了手無縛雞之力這句形容詞了。他甚至害怕這兩隻手會殘廢。他沒有把心裡的這種恐懼傳給她,他認為沒有必要讓她為她分憂。他低下頭,喝了口茶,對她一笑,「你真的是個好女人。」他說。

  彭曉一笑,「我不關心你誰關心你?你現在要聽我的話。」

  「我聽你的話,」馬民非常自然地說。

  次日一早,彭曉又來了,穿著一條天藍色,將她的身段勾勒得很動人的連衣裙,端著一個藍塑料殼面的保溫杯。她走到馬民面前,彎下腰,擰開保溫杯蓋,熱騰騰的香氣襲擊著馬民的鼻頭。

  「餛飩,」她對他親熱地一笑說,「你手還很疼嗎?」

  「和昨天一樣疼,」馬民說,一臉灰暗,「疼得我一晚沒睡著。」

  「來,你坐起來,我喂你餛飩吃。」彭曉說。

  「我還沒漱口洗臉。我得去漱口洗臉。我一直坐在床上抽煙,人好不舒服的。」馬民咧著嘴,歪著臉瞥著她。

  彭曉雙眼憐憫地瞅著他,那是一種含滿愛情的憐憫,她的臉在憐憫他的表情裡,露出一種思索的形容,白白的臉上就有點莊重,甚至投在她臉上的光線,她這張俊俏的臉蛋顯示出了一種肅穆。馬民瞧著她的臉,不知道她此刻想些什麼。她輕聲說:「你去洗臉漱口,慢點餛飩冷了,吃起就沒味了。」

  馬民洗臉漱口完畢,走回病房。彭曉折著身坐在床旁,兩條腿架在一起,仰著臉瞧著他,目光同泉水一樣湧到他臉上——那是一種非常愛他的目光。「你好漂亮的,」馬民坐到病床上,接著他放低聲音對著她臉蛋說:「真想和你幹一下。」

  彭曉一笑,做了個怪臉,「你命都不要了是罷?」她笑著說。

  「這裡如果不是醫院,我就幹你了。」馬民對著她耳朵小聲說。

  「是嗎?」她臉上粲然一笑,「吃餛飩,我喂你這個大兒子。」

  「我不是你兒子罷?」

  「就是我兒子。」她說,抿著嘴唇一笑。

  她喂他吃餛飩時,周小峰趿著一雙拖鞋走來了,手上拎著一串香蕉。「哎呀呀,搞得這樣親熱羅?」周小峰兩隻眼睛在眼鏡片後面泛綠光說,「你們這會搞得我產生不必要的聯想啊,這和嫡親老婆沒有區別了。」

  彭曉對他一笑,馬民卻開口說他:「你不說話就不說話,一說話就沒有一句好的,你也說句動聽的話看看?什麼嫡親不嫡親,你這雜種。」

  「是的羅,你就是這樣隨便罵人。」周小峰說,黑黑瘦瘦的臉上佈置著快活的笑容,「發老闆脾氣。得幸我只是天馬裝飾公司的非正式職工,要是正式職工,我會要被你罵死去。」

  「罵得死你,那是上天開了眼。」

  「看見嗎?他一看見我就不友好,還說是二十年的朋友!」周小峰把香蕉往床頭櫃上一放,「吃羅。雖然我們是敵我矛盾,但我還是適當他講講人道主義。」

  馬民很高興地看看他,「今天好熱樣的。」他見他臉上汗水涔涔,衣襟也汗濕了,「我這一輩子,也和你做了二十年的朋友了,你還是第一次送東西給我吃,」馬民占周小峰的大說,「難得你有這份孝心。」

  「孝你個死。」周小峰罵了句。

  周小峰走後,馬民對彭曉說:「他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傢伙。

  我和他鬥雜嘴鬥慣了,都不生氣的。生氣也只是在當時那一下,睡一覺就忘了。」

  「我覺得你們兩個人很好玩的。」彭曉看著他說。

  「是的是的,我們無論怎麼你罵我我罵你也罵不開。」

  馬民說,「三天兩頭,在電話裡還要相互罵幾句的。這是一種發洩怨氣,也可以說,是對自己發洩怨氣。」

  護士小姐走進來,將馬民要的止疼藥放到床頭櫃上。馬民吃過藥,不一會眼睛皮就睜不開了,腦殼仿佛一下子墜入了五裡雲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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