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荒原上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六十三


  妻子望也不望他,又把頭扭到了這邊,一張木訥的臉對著女兒。馬民又走過來,好跟妻子對話。「你要知道,假如我們離了婚,你帶著孩子,再結婚就困難些。」馬民擺出通情達理的樣子,「你還年輕,還只三十三歲,你還有機會找一個好丈夫的。你帶著女兒,別的男人就會產生心理障礙,甚至不舒服,這點你要看清楚。」

  「我不要男人。」妻子說,翻起眼睛蔑視地瞟他一眼,又把身體轉了過去。

  馬民又走過來,「你這是說氣話。」他想做通她的思想工作,「我是為你作想,再一個我也是為女兒作想。你太老實了,要是你給女兒找的繼父……」「我不會找!」妻子打斷他的話說,「你走開好不好?」她又翻起眼皮看他一眼,「你要離婚你就離,但你別想打天天的主意。天天是我生的。」

  「天天身上有我的血液。」

  妻子冷笑一聲,又把臉扭開了。

  他感覺到了妻子那張木訥的臉上的淒涼,感覺到了妻子眼睛裡的煩惱。她的精神病還在治療中。「你吃藥嗎?」他懷疑她沒有吃藥就這麼問了句。

  妻子不吭聲。

  「你今天吃藥嗎?」

  「你莫假惺惺。」

  「我雖然要跟你離婚,但我現在還是你丈夫,我還是關心你的身體,不是假惺惺。」

  她沒吭聲,把臉又向另一邊扭去。他感到沮喪,他認為可以說服她把女兒給他的理由,在她面前是那麼不堪一擊,話一說出口,就好像臉盆裡的一個肥皂泡,自動滅了一樣。我總不能讓她這樣的人帶著女兒,我會不放心。他想,走了出來,走進了自己睡覺的臥室。他躺到鋪上,心裡非常沒底地抽著煙。應該讓她自己去想通這些事情,他吐口煙想。

  他有三天沒回家,他是特意騰出時間讓妻子去思考離婚的大事。這三天,他睡在大廈旁邊的一家招待所裡,有兩個晚上是同彭曉在一起,有一個晚上是同王經理他們玩「三打哈」。星期六晚上,因為彭曉要回她母親家去看兒子,他也就決定回家看女兒。三天沒見天天了,他心裡還著實有點掛念。他開著車回家的途中,步入一家商店,買了一大包旺旺,他估計女兒見了旺旺,會高興得跑過來抱住他。他想起女兒罵他「臭爸爸」的模樣和平時的各種形態,就不由自主地笑了幾下。她是我全身心的愛,他想。

  妻子和女兒,還有妻子的妹妹都坐在客廳裡。他走進家時,她們全當他是陌生人似地盯著他,都不說話,只有電視機在說話。妻子和姨妹看了他幾眼就把目光移開了,女兒卻繼續瞪著他,又想叫他爸爸又生分的樣子。「天天,爸爸給你買了一大包旺旺,你最喜歡吃的。」馬民臉上掛著笑容逗女兒道,將手中的那一包旺旺晃了晃,「給你。」他把旺旺扔在了女兒身旁。要是平常,女兒會表現出很高興的模樣說「謝謝爸爸」,然後迫不及待地把塑料袋剪開,拿出旺旺吃。但此刻她只是望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到了熒光屏上。

  「你好,」馬民同姨妹打了聲招呼,就又對女兒說:「哎呀,你今天蠻高傲埃」女兒看都不看他,眼睛仍然盯著電視機。他從女兒這種抑制自己的行為裡,感覺到了妻子的影子。他甚至覺得女兒的性格這幾天裡有點變了。這樣發展下去,不就成了王珊第二嗎?不能讓王珊影響她的成長。「爸爸帶你坐汽車兜風去?」他說。

  女兒說:「不,我不去。」

  「爸爸把汽車開得飛起來,你去不去?」

  「媽媽不去我就不去,」女兒說。

  馬民覺得女兒真懂事。她有時候真的很懂事。「哎呀,你好像不叫做馬豔天,叫做馬大豬了埃」馬民逗女兒說。

  「你才是馬大豬咧,你莫回來還好些。」女兒站在母親的立場上說。

  馬民正想發什麼火,姨妹瞅著他開口了:「馬民(她平時是叫他姐夫),」姨妹說,「你要跟我姐姐離婚?」

  姨妹是個很好強的女人,自以為了不起的女人,在一個什麼公司當什麼經理,手上可以畫大字樣地批什麼錢,還可以拿公家的錢請客,穿得很時髦很洋氣。她是財經學院早幾年的畢業生,運氣比她姐姐好幾十倍,一開始就跟領導接上了軌。馬民歷來不喜歡她臉上的自以為是,見她這麼問就很乾脆地回答:「對,是準備跟你姐姐離婚。」

  「我要請律師跟你打官司。」姨妹瞥著他說,「你不能隨便就拋棄我姐姐。」

  馬民火一蹦,眼裡面都是怒火地看著她,他真想一腳踢過去,讓她滾遠點。「我和你姐姐離婚關你什麼事?」馬民火道,「要你在這裡多什麼嘴?!」

  姨妹只是個被周圍的人寵慣了的漂亮女人,耳朵裡讚美的話聽得大多了,面對這種刀子見血的質問,她卻跟她姐姐一樣,臉色蒼白,一時想不出對答的話來。

  「你要請律師,你只管請!」馬民跟她講霸道道,「我還怕你請律師?你請律師就嚇得我住?我也是吃菜的蟲!」這句話在長沙市話裡的意思是,你有狠我也有狠。

  「好羅,我會要請律師的。」姨妹說,「你別想跟我姐姐離婚。」

  「你們吵什麼羅?」妻子發話了,「離婚就離婚,有什麼大不了的!」

  「姐姐,你不要說這種話。」姨妹顯得很老練的派頭,「姐姐你不要太老實了。」

  馬民冷笑一聲,真想給她一個耳光,打走她那自以為是的蠢氣。為什麼有的女人會這樣蠢,真以為自己能夠阻擋什麼事情?他看了眼妻子,本想把姨妹吼出去,「你給我滾出去,莫在這裡鬼樣的。」

  但他沒吼出口,他見妻子一臉惶惑地瞧著他,火氣就咽了下去。他知道妻子擔心他對姨妹態度粗暴,他不想在傷妻子的心的狀況下,還抹妻子的相。妻子是個面子觀念很重,且又固執又懦弱的女人。她是一隻已經受了傷的貓,他這麼想,不理姨妹了,而是瞅著女兒。「你望著我幹什麼?」他轉移火氣說。

  女兒回答道:「你這個臭爸爸。」

  「爸爸可以帶你到北京去玩,還可以帶你到上海去玩,帶你坐飛機。」

  「我才不去北京呢,我才不坐飛機呢。」

  他覺得女兒說話的口氣很像妻子以前跟他說話時那冷淡的口氣,他甚至覺得她就是他想像中的那個女體操隊員,女兒的腰功確實很好,是她母親小時候的雛形。我不能讓她沿著她母親的軌跡發展下去。他這麼想。「到爸爸房裡去,爸爸跟你講爸爸小時候捉蛐蛐的故事給你聽。」他記起女兒有一度特別喜歡聽他小時候捉蛐蛐的故事。他總是在女兒的想像中形容他捉蛐蛐是如何艱難,又如何千辛萬苦地捉了只八條蜈蚣守洞的蛐蛐,而這條蛐蛐又如何如何厲害,把什麼蛐蛐都打得狼狽逃竄等等。「爸爸又有一個新的捉蛐蛐的故事,幾好聽的,你聽不聽?」他用期待的眼光瞅著女兒。

  「不聽,哪個聽你捉蛐蛐的故事羅,我才不聽呢。」女兒看不起他捉蛐蛐的歷史道。

  馬民心裡說爸爸是愛你的,就站起身,拉開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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