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荒原上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六十二


  馬民看他一眼,目光拋到頂上,對站在腳手架上的幾個鄉里木匠說:「站穩點,注意安全就是的。」他用目光測量了下高度,估計跌不死。「慢點摔斷了手腳,吃虧的是你們自己,我是不管的。」

  「曉得咧,馬老闆。」一個民工說。

  「曉得就好,就怕你們睡著了沒醒。」馬民笑笑說。

  馬民在裝修工地上上下下躥了幾趟,交代了一些事情,隨後走出大廈,開著車向家裡駛去。他滿腹心事地步入家門時,是下午四點多鐘。他之所以這麼早回來,是因為他約了彭曉六點鐘在藥膳酒家吃晚飯。妻子和女兒都坐在客廳裡看電視,見他回來妻子臉上綻開了一片刨木花似的笑容,「你回來了。」妻子說廢話道。

  「回來了。」他這麼回答了句,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小爸爸,」女兒看著他叫了聲,馬上又把視線落到了熒光屏上。電視正播放著老掉了牙的《西遊記》,這是給中小學生看的暑假電視節目。

  「我打盆洗臉水給你洗臉?」妻子高興地望著他說。

  「不洗。」

  「洗個臉人舒服些。」

  「不洗。」馬民繃著臉說,狠了狠心,決定立即同她攤離婚的牌。「我想同你離婚,王珊,真的我很想跟你離婚。」

  妻子的臉色變了,變得兩隻大眼睛愣愣地望著他。她的臉本,來就是黃泥巴顏色,此刻成了暗淡的土色。他繼續狠了狠心說下去:「我沒有辦法,我覺得我們生活在一起沒有語言,我心裡確實一點都不愛你了。我一直就想跟你說,我真的想跟你離婚。」

  妻子瞧著他,兩隻眼晴睜得大大的,像兩粒板栗樣。

  「我給你二十萬,這套房子和房子裡的一切都留給你。你有這套房子,再加上二十萬塊錢,你的生活比一般女人還是要好過些。

  你還可以再結婚,真的,你甚至還可以找上個年輕點的,一心一意招呼你的丈夫。」

  妻子的嘴唇開始緊張地抽搐起來,臉色變得更加灰暗了。

  「其實你和我生活在一起,你並沒味。」馬民瞥著她,吐口煙,「你自己想,我一天到晚在外面,你又有什麼意思?你其實還很年輕,還可以找一個愛你的男人。」

  妻子的眼睛裡盈滿了淚水,兩行熱淚從她的眼眶裡滾了出來,順著她暗淡得如甲蟲殼樣的臉頰滴落了下來,她的嘴唇卻緊張地閉著,閉得嘴唇都變了形,像兔子的嘴唇一般。

  「你要想得開,這個世界有時候是殘酷的,死人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馬民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腦袋裡空空的了。「我覺得人在這個世界上,什麼事情都要想開點,思想不要往死胡同裡鑽。

  人只能活幾十年,你這樣一想就會對一切事情都無所謂。」

  女兒這時把視線從電視機上移到了他們身上,女兒當然能夠分辨清黑白了。女兒歷來就是旗幟鮮明地站在母親身邊的,每次他和妻子爭執,女兒總是一邊倒,罵他「臭爸爸」什麼的,這可能是她和母親廝守慣了的一種條件反射。「臭爸爸,」女兒罵道,偏著頭斜視著他(她當然看見母親的眼淚了),「壞爸爸,沒用的爸爸,要不得的爸爸。」

  馬民瞪了眼女兒,「你亂說羅,招呼我一個丁公磕死你。」馬民凶道。

  「哪個怕你羅?」女兒譏諷的模樣一笑,一張小臉顯得非常可愛,「我才不怕你呢,你只曉得欺負媽媽。你是個壞爸爸。」

  馬民真想磕女兒腦殼一個丁公,但是他覺得這沒有道理。「你還說一句壞爸爸看?」他威脅女兒說,「看我不打你!」

  「壞爸爸,就是壞爸爸、臭爸爸、沒用的爸爸。」

  馬民站了起來,馬民其實可以伸手就打她,但馬民的目的主要是嚇她。女兒見父親站起身,迅速就跑開了,跑到了妻子的屁股後面,「你打不到,怎麼羅?」女兒臉上露出了得意,「你只曉得打人。你莫回來了,我和媽媽兩個人過,不要你這個臭爸爸。」

  馬民真想打人了,但是妻子制止了他。「你走羅,」妻子見女兒堅定地站在她那邊,仿佛一下子恢復了勇氣似的。「你走羅你走羅,我帶著天天過。」

  馬民覺得今天說到這個份上夠了,讓她思想一下,心理上有個接受過程。「我走,」他說,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女兒站在他身後說:「你走,你再不要回來了。」

  馬民回頭瞧了女兒一眼,馬民本想對著女兒屁股就是一巴掌。

  但女兒對他做了個怪臉,舉起兩隻小手放到兩邊臉上,對他手指動了動,把舌子一吐,「也」了聲,還眨了下眼睛。馬民心中的那股怒氣被女兒的這個「怪臉」沖跑了。她真是個聰明可愛的女兒,馬民出門時想,我連碰她一下都捨不得。她身上有我對一切都不那麼在乎的性格。

  34、離婚(三)

  這天晚上,馬民把彭曉送回家就開著車回來了。馬民回家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看看女兒。他想趁女兒睡覺後,同妻子談談女兒的將來,他希望妻子把女兒讓給他。他要女兒,他太愛女兒了,他準備了一條說服妻子的理由,那就是「你要知道,你身邊沒帶孩子,對你以後再組成一個家庭順利些。」他準備同她說這句話,他覺得這句話應該能說服她,她畢竟還年輕,還可以再結婚。

  他擰開房門,客廳裡黑黑的,他隨手按亮開關,客廳裡頓時就通明透亮了。他走進客廳,關上門,換了雙拖鞋就習慣性地首先步入廚房洗了手臉,接著就邁進妻子和女兒睡覺的臥室。妻子躺在鋪上,睜著兩隻黃黃的大瞳仁,女兒折著身體睡在她一旁,臉沖著她,一隻手搭在她的胸脯上。「你還沒睡著?」他關心地問了句。

  妻子看他一眼,不說話,把臉扭開了,視線拋到了檯燈座子上。

  馬民坐到床邊,先是瞧一眼臉色暗淡的妻子,接著把目光就一百個鍾愛地灑在女兒臉蛋上。「她口水都流出來了。」馬民說,伸手把女兒睡覺的姿勢改變了下。「她臉都睡出了印子。」他的手摸著女兒臉上的竹席印,「我把她抱到我床上去。」

  妻子沒有說話。

  他以為妻子同意了,就站起來要抱女兒到自己床上去。妻子開口了,「莫動她。」她說,聲音不大,但那張木訥的臉上表情很堅決。

  馬民就抽出了伸到女兒腿下的手,走過來,重新看著妻子。妻子的兩隻服睛繼續瞪著台燈座,目光是那種陰鬱的目光。馬民說:「我現在想跟你談談天天。我想要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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