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丟掉自己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這三天,她和大力沒有聯繫,他沒打她的手機,而她也沒打他的BP機。方為端起長長的玻璃杯喝了口茶,友善地瞧著他倆,「我覺得你們不應該發生意見,」她笑笑,「好難得才有相處的機會,都應該珍惜。你覺得呢,鄧姐?」

  鄧瑛瞥一眼大力,大力正看著她,手裡夾支煙,煙霧在他臉前繚繞。她覺得他的瘦長臉在幽暗的光線裡顯得很冷峻,他是一匹良種公馬,她想,臉上泛出一絲笑容,就好像水幽上掠過一隻蜻蜓。

  「我這個人除了會賺錢,什麼都不懂。」她偏著臉瞅著方為,「我不會生活。我昨天晚上還想,我是個只曉得賺錢的白癡。」

  「你是白癡,那我們大家都是白癡了。」小麗說,「你莫太謙虛了。」

  他們談論著這些,談話的氛圍漸漸變得融洽了。吧臺上擱著功放機和影碟機,正放著輕音樂伴奏的薩克管曲,那低沉悅耳的樂曲在昏暗的咖啡吧裡悠悠揚揚地飄蕩,好像山風從田野上吹過,給鄧瑛一種傷感的青春已逝的聯想。「很好聽,」薩克管曲完畢時,她說,「它讓我想起了我們知青點,想起了知青點前面的那片桃樹林和板栗樹。」

  「鄧瑛,你下過鄉?」大力問她。

  「下過,下了兩年半。一九七三年我高中一畢業就下鄉了,那時候我十七歲。」鄧瑛回憶起了自己那個時候的模樣,那時她紮著兩根短辮子,臉又尖又黑,充分體現出一種營養不良的樣子。「唉,美好的生活離我越來越遠了。」

  「我也下過鄉,」志哥說,「不過我是一九七七年下鄉,那是最後一班車,七八年就不下鄉了。七九年我就招工上來了。」

  「我沒下過鄉,」大力說,「我七七年高中一畢業就在我母親單位做臨時工,後來就在街道上參軍了,操練了兩個月,部隊開到了越南,但我們那個師一直是預備師,在越南一仗都沒打,部隊就撤軍了,白去了一趟。」

  「那你很走運麼,」方為說,「要是在戰鬥中,說不定被子彈打死了。」

  「說不定我當了英雄也是有可能的。」大力鼓吹自己。「我覺得我是當英雄的料子,那時候我非常想立大功,但老天爺不給我機會。」

  02

  幾個人坐在老夥計咖啡屋裡東說西說,一邊聽著音響裡播出來的樂曲,直到一點多鐘,幾個人才覺得應該歸家了。他們走了出來、志哥和小麗上了方為的本田轎車,這是方為于去年經朋友介紹,在一家當鋪裡花十萬元買的舊車。原車主將這輛本田車做八萬元抵給當鋪,說是急需要一筆錢用,一個星期後再來贖這輛車,然而兩個月過去了,原車主也沒拿錢來贖這輛車,於是當鋪老闆就將這輛車賣給了方為小姐。三個人上了這輛紅色的本田車,方為探出頭來,對鄧瑛和大力做了個意味深長的告別手勢,拋下他們先走了。鄧瑛打開車門,上了車,大力從另一邊上車,鄧瑛輕歎一聲說:「你回去還是到哪裡去?」

  「我現在還能到哪裡去?回去。」

  汽車就緩緩掉了個頭,朝來路上駛去。兩人沉默著,鄧瑛盯著前面,街上除了深沉的夜色和昏暗的路燈及幾輛的士瘋跑外,什麼都沒有了。大力在她一旁吹著口哨,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深夜花園裡,四處靜悄悄……」鄧瑛想這首蘇聯歌曲她還在讀小學時就會唱了。她們家以前住在一處資本家棄下的公館裡,那個公館裡住著五戶人家,其中有一戶姓呂的是個大學畢業生,是個長相又矮又醜因而找不到老婆的單身漢,每天一臉心事且憂傷地哼著歌曲,聲音時大時小地從他的窗戶裡傳出來,好像一群群蜜蜂飛出來一樣,讓她的耳朵都聽熟了。「你讓我想起了我的小時候。」她說。

  大力停止了吹口哨,「為什麼?」

  「不為什麼。」她沒說原因。

  汽車駛到了勞動路,在一條巷子口前停住了。「裡面不好倒車。」她輕聲說。

  他側著臉看著她,她也看著他,他輕輕一笑——那是一種男人特有的溫柔和親昵的笑容,讓她想起溫馴的良種馬。他說;「我能親一下你嗎?我覺得你好漂亮好漂亮的。」

  「不能。」她說。

  其實他要親她何必要問她呢?她瞅著他,她看到他長臉上那雙眼睛裡燃燒的欲火,那是一種讓她心跳的火焰。她真想改口說「你親吧」,但這樣的話她是絕不會說出口的。「你下車吧。」她嚴肅的形容說,她覺得那一刻她像一隻老母雞。

  他下了車。

  她把車停好,舉頭看了眼她家的窗口,一片黃色的亮光傲然射出,塗抹在窗前的梧桐樹梢上,使那片樹梢在黑夜中呈一抹暗淡的黃色。這是一套四室兩廳的房子,建築面積有一百六十個平方,客廳簡直稱得上「遼闊」,有四十幾個平方;鋪著貴妃紅花崗石,吊了三級頂,包了門窗,整個給人一種豪華舒適的感覺。客廳裡亮著燈,但沒人,丈夫坐在臥室裡,臥室裡也通明透亮的,臥室旁的洗手間也通明透亮的。丈夫比女人還懼怕黑暗,只要是他在家,就總要把這間房那間房的燈都打開。他問她:「你到哪裡去了?」

  「和幾個朋友坐在一個咖啡屋喝茶。」她回答,「你又把燈都打開了。」

  「我喜歡亮。」男人說,啪地按燃打火機,點上了支煙。

  他點煙時,她走到了窗旁,一朵紅色的薔薇開到窗戶裡面來了。她微笑地瞧著這朵紅薔薇,她覺得它開得真美。她的好心情是大力帶給她的,並不是她身後這個懼怕黑暗的男人。這個男人很幹很瘦,猶如幾根柴火棍兒連在一塊——那是毒品掠奪了他身上的營養。他吸毒,這讓她深惡痛絕。她覺得自己的這一生裡,最恨的就是這個男人。

  男人在她身後抽著煙說:「你好久沒跟你老公日了,你就不想?」

  「不想。」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