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何頓 > 丟掉自己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十分鐘後,這個推銷保險的來了,穿一件短袖白襯衣,一條藍底碎花領帶垂在胸前,下身一條筆挺的深色褲,手裡拎著一隻黑公文包,她吃了一驚,她並沒告訴他她坐在哪裡,他卻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他聲音柔和道:「鄧小姐,你好。」她的目光裡感覺到她丈夫盯著這個突然而至的男人,她說:「你好。」他說:「我能坐下嗎?」他瞥了眼一旁的空椅子。他坐下了,掃了眼在座的先生們,然後不慌不忙地打開包,掏出了一隻文件夾,「也許我很冒昧吧?」他望一眼幾位男士,他們都硬生生地盯著他,仿佛盯著一隻稀有動物一樣。鄧瑛又聞到了他身上有一種魚腥味,她說;「沒什麼。」她丈夫黑著臉問他:「你是做保險生意的?」「不是做保險生意,是做保險業務。」他解釋說,「我是人壽保險公司的業務員。」他從包裡拿出一盒名片,扯出一張遞給她丈夫。她丈夫不接,一臉不屑和不客氣地指出道;「你最好走開。」「哦,那我就不打攪你們。」他說,將那只掏出的文件夾放進黑包裡,回頭瞥了眼鄧瑛,「我們再聯繫。」說畢,他就拎著包走開了。

  那天晚上,當她和丈夫回到家裡時,她非常計較丈夫對保險推銷員的粗暴態度,「你顯得好沒修養呢你!」丈夫說;「那有什麼!」

  「你當然沒有什麼!」她生氣道,「他不是來找你,是找我。他遞名片給你,你不接,你那樣子好無知,你曉得不?」「無知又怎麼樣?」丈夫惱怒地瞪著她,「他一副大大咧咧的鱉樣子坐下來,我看著就討厭。」她睨丈夫一眼,丈夫身上有一種雞鴨的氣味,有時候沒什麼,有時候卻很難聞,此刻就正是很難聞的時候。她不再理他了,雞鴨的氣味不斷在她鼻頭上縈繞,讓她難受。她躺在床上看書時,腦海裡居然浮現了這個名叫大力的男人遞名片給她丈夫的情形,那一刻印在她腦海裡了,她為他白白受了她丈夫的臉色有點難過……現在,她開著車向老夥計咖啡屋奔去。這是一輛黑亮亮的奧迪,這是她於九二年買的私車,已開了四年了,但仍保養得如新車一般。其實,她並不想擁有汽車,從節約的角度出發,打的比買私車費用要低得多,就是拿那幾十萬的銀行利息打的也夠你天天飄來飄去的了,這還可以免去一台車一年裡的養路費、車船使用費、城市設施費、年檢費、保險費和汽油費等等。但是(任何事物都有一個「但是」)身為建築老闆,你沒車就不像一個老闆,而像一個打工的女崽。汽車代表一個人的「身份」和經濟實力,你開著車去談業務和沒開車去談業務,就是不一樣。有車,似乎就與對方建立了一種信任度,他信賴你,於是車變成了老闆們的「身份證」。她開著車上了芙蓉路,在芙蓉路上奔馳了會兒,拐上了人民路,朝前駛了幾分鐘,將汽車開到了老夥計咖啡屋前的人行道旁,停下。這是一幢裝修得比較雅致的咖啡屋,棕色木門,花格子窗,紅磚牆,有一種與大賓館大酒店不同的情調。她推門邁進去,一眼望見方為、志哥、小麗和大力都很自在的神氣坐在一起。方為叫了她一聲「鄧姐」,還對她做了個親熱的手勢。那個手勢在她眼裡,頗為妖冶。

  她坐到一張沙發上,看著一臉男人味的志哥,又瞥了眼小麗。

  她的目光故意不看大力,但她能感覺到大力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盯著她。志哥說:「鄧姐,你越來越漂亮了。」

  「鄧姐是我崇拜的對象。」小麗誇張的表情說。

  方為嘻嘻一笑,「鄧姐是什麼人羅?」那是一種強調鄧瑛很能幹的語氣。

  「你們沒吃錯藥吧?」鄧瑛笑笑,「拿我開心。」

  他們開了氣玩笑,方為把目光落到大力身上,「大力,你怎麼羞答答地不說話?」

  「你要我敢開口?」大力說,「我怕她對我發脾氣。」

  鄧瑛把目光落到大力身上,她發覺大力那張很帥氣的瘦長臉上還殘存著那天慪的氣,猶如暮靄中殘存著一抹殘陽。三天前,兩人在蝴蝶歌舞廳跳舞時,大力拋下她,去與一個穿皮夾克的漂亮小姐打招呼,兩人還跳了一曲舞,接著又和那個小姐在那邊陰暗的角落裡坐了半個小時,這讓鄧瑛很生氣,要不是方為和志哥也在這裡,她會起身而去,留下他去與那位小姐談個夠。他走回來一笑說:「我的一個客戶。」他在她身邊坐下,又加了句:「她買了二十萬的人壽保險。」方為望那邊一眼,見那女人正把目光朝這邊看,「她是搞什麼的?」方為問。大力說:「她做服裝生意,是我一個朋友的妹妹。

  去年很多人做服裝生意都虧了,她卻賺,她專做精品服飾。」「你還蠻瞭解她吧」鄧瑛說。大力也許太興奮了,也許是舞廳裡的歌聲和旋律佔據著他的耳朵,讓他一時沒感覺到她話裡帶刺。他進一步表揚他的客戶說:「她確實不錯。她以前學過服裝設計,還會畫畫……」方為一笑,她覺察到了鄧瑛的不愉快,火上加油說:「那我覺得你對她蠻瞭解。」「哦,」他這才對他陪坐了一氣的女人降下溫來,「她是我的客戶,僅此而已。」但這種解釋是不能說服處在嫉妒中的鄧瑛的,她感到自己很沒面子,感到自己是被他棄在一邊不理的母猴,她覺得不該來跳舞。她覺得她若是不認識這個男人,就不會有這些煩惱。

  她說:「她很漂亮呀。」「她只是在這種昏昏沉沉的光線下才顯得漂亮,」他強調說,「她的五官很粗糙,皮膚也粗糙,要是白天看她,你會覺得她很普通。」這也不能讓鄧瑛寬心,她說:「我覺得她漂亮。你應該同她好。」他笑了下,那是一種冷笑聲,望她一眼,「你有點多心。其實,根本沒必要。」「你錯了,我從來不多心。」她讓他看她說,「你看,我已經四十歲了,還有什麼救?」他沒回答她,而是偏過頭吹著口哨,看著舞池裡的男女跳舞。後來,她開著車送他回家。兩人都沉默地盯著大街,大街上濕漉漉的,黑沉沉的天空下著小雨。

  車快開到大力家的那條街上時,她終於打破了車內的沉默(她覺得這種沉默裡充滿了血腥氣且差不多要讓她窒息了,她還打開了車窗,讓帶著雨水的空氣飄進來)說:「其實你好寶的,那麼漂亮的小姐不去追求,追求我……」他歎口氣:「你太在意我了。」她猛地踩住刹車,對他說:「你下車羅,我要從這邊拐彎了。」車停在了街中央,一抹路燈的光瀉進了車裡,還有雨點也飄了進來。他望著她,他已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聲音柔和了些,「你生我的氣?」她打開了車門,他下了車。她將車朝前開去,從反饋鏡裡,她看見他立在馬路上,孤零零的,周圍是淒風苦雨。我居然吃醋,她非常懊惱地想,他是我的什麼?我有什麼權利吃醋?我的不高興不但移植給了他,還傳染了方為和志哥,以致本來是出來尋開心的玩,變成了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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