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關仁山 > 九月還鄉 >  上一頁    下一頁
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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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煩惱來得不夠順理成章。楊雙根在拆橋的最後兩天頂不住了,父親和九月以為他在橋頭湊熱鬧,拉他回家裝車送棉花。楊雙根將王禿子派到拆裝工地,自已跟家人慶豐收來了。楊家的棉花收成最好,風調雨順,掐尖打權及時,而且沒有碰上假農藥。

  父親母親笑著臉讓九月唱支歌,一會兒義讓楊雙根吹陣子嗩呐。楊雙根沒想到九月的歌唱得那麼好,問她在城裡打工是不是整天唱歌。九月說城裡人都愛唱流行歌曲。楊雙根說那屌歌軟棉花似的,趴著屙屎沒勁的。然後就鼓起腮幫子吹嗩呐。他努力回想往年豐收吹嗩呐的情形,但那些內容總是模糊不清。今年有九月陪伴,他可以完完全全地陶醉過去。他眯眼吹著,鼻頭下一條清水鼻涕,一。閃一閃亮著。嗩呐聲招引來那麼多看熱鬧的村人。他們不是來聽嗩呐的,他們是望著那一排排的棉車愣神兒。

  九月數了數,整有8輛裝滿籽棉的馬車。車是雇來的,棉花是自己的,將來嘩嘩響的票子也是自己的。村人的眼更紅了,紅得滴血的眼睛曾經被城市的風吹拂。楊大疙瘩坐在頭車上,笑著朝路邊的鄉親們作揖,作著作著就覺得不對勁兒了。村人的眼睛堆起仇恨。使楊大疙瘩想起一句古語,一家飽暖千家恨呢。

  想想本是楊家最後的風光,就蔫下來,覺得胸部陣陣發緊。九月是押的中間那套棉車。她望著長長的棉車隊朝鄉收棉站進發,覺得做大戶是很過癮的。當她望見那赤裸的原野,充滿濕潤甘甜的胸腔漾著波浪。她在想一個問題。那筆「以存放貸」的開荒款終究沒能拿下來。兆田村長說只要將工程活兒給了馮經理,款就會下來,興許是這狗東西做手腳了。九月的口封得死死的,寧可雞飛蛋打也不給馮經理低頭。她跟他低過一次頭,她只跟男人低一回頭,開始就是結束,這是九月的性格。

  兆田村長說看不透九月這孩子,再也看不透了。九月悠在棉垛上,天也跟著晃悠,如果拿自己銀行裡的髒錢開荒,還能叫它處女地麼?這樣的土地能打苗麼?收穫的棉花還是這樣潔白麼?這些問題使九月幾乎淚下,甚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了。楊雙根押著最後一輛棉車。他與車把式輕鬆地說笑。豐收是樂事,他不理解父親和九月為啥是這副樣子。人無須看多深多遠,只管眼皮底下的日子吧。快到鄉收棉站的時候,他的心思跟這兒也不搭界了。橋!

  他能從這橋上走過去嗎?他想是板上釘釘的事。交完棉花,他要給村人一個驚喜,然後跟兆田村長一起設計開荒方案。九月,你做夢也算計不到俺雙根吧?爹哩,種田大戶還是咱楊家的。可是腦頂上低低的雲朵,壓得他喘不上氣來。頭頂這方天,活像一塊破尿布,說不定是啥時辰就會憋一場騷雨。

  交棉途中,楊大疙瘩發現馮經理手下人攔車,讓交到馮經理的第二收棉點上去。楊大疙瘩一聽就知道馮經理打著公家的幌子賺自己的錢。全鄉人都知道馮經理個人承包的公司。楊大疙瘩停住車,見九月和楊雙根都奔過來,跟他們一商量,就合了老人的心意。他們一致拒絕將棉花交到第二收棉點上去。於是棉車隊又緩緩行進了。到了鄉第一收棉點,楊大疙瘩看見棉車的一蛇長陣漸漸鬆散。他跟棉農們打招呼。
  
  有些棉車調頭往外走,楊大疙瘩問是不是又打白條子了?一個棉農說,今年倒是現錢,可他們把價壓得太低。這上好的籽棉,竟給壓三級棉!楊大疙瘩下車摸摸那人的棉花,罵道,這麼好的棉花交三級?真他媽黑呀!從互助組到初級社,從生產隊到包田到戶,也沒這麼壓價的。他瞅瞅自己的棉花也發慌了。楊大疙瘩又問調頭去哪兒交棉,那人說第二收棉點比這高一些,九月腦子快,她說怕是馮經理從中做梗了。楊大疙瘩罵這他媽還有沒有王法啦?糧棉油統購統銷,為啥還要設第二收棉點兒?那人說第二收棉點也是供銷社的。楊大疙瘩憤然道,也是掛羊頭賣狗肉。他讓九月和楊雙根守著棉車,他穿過熱鬧的人群,到一裡地外的第二收棉點轉了轉。這裡的棉價比第一收棉點雖然好一些,仍不遂他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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