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關仁山 > 九月還鄉 >  上一頁    下一頁
十四


  楊雙根怒了臉罵,你再他媽胡咧咧,揍你個禿驢!九月可不是那樣的人。王禿子連連告饒說,好好,你眼不見為淨更好!不過,你可記著,從城裡打工回去的鄉下姑娘,有幾個還原裝回去?嘿嘿嘿。楊雙根罵你他媽狗嘴吐不出象牙。王禿子說,雙根你去門口給俺看著點,俺可不客氣啦。說著就拉小姐上床。小姐一扭身一撒嬌說,你先給錢。王禿子笑著罵,臭婊子,俺是鄉下人,你也是鄉下人,咱都是公社好社員,優惠點麼。小姐笑說,今年大米都漲到兩塊錢一斤啦,鄉下人肥呢。楊雙根看見王禿子和小姐推推搡搡的樣子,覺得晦氣,怏怏地走出房間。他怕公安局來人抓到王禿子罰款,也不敢避遠。這王禿子玩雞或罰款都得他支付。楊雙根蹲到門口,聽著王禿子屋裡的響動。對面廁所吹過來的臭氣,熏得他腦仁兒疼。後來又涼了,不知不覺就傷風了。王禿了又犯了沒完沒了的驢勁兒,挺到後半夜三點鐘才放那小姐走了。楊雙根坐在地上睡著了夢裡的他像是在護秋,周圍是一片寂靜的田野野。田野裡飛舞著無數妖冶的紅蛾子。

  三天后的一個下午,一場雷陣雨剛過。楊家門口的歪脖柳被雷劈落兩股樹杈。這歪脖柳是楊家祖傳下來的古樹。父親和楊雙根.塑著劈散的老樹發呆。樹杈上築巢多年的老鴰窩也連鍋端了,樹杈落下來的時候,還砸碎門樓的幾塊脊瓦。父親指揮著家人收拾殘局,嘟囔說,怕是咱楊家有妖了,這落地雷是專收妖魔鬼怪的。九月在一旁聽著臉都白了。楊雙根一邊拽樹杈邊說,爹,咱家都是本分人,哪有啥妖哇。母親也說雷劈樹杈的事常有的。楊雙根發現九月臉色難看,仰臉就看見灰老鴰呱呱叫著,圍著樹冠劃出弧線。叫聲一直傳到村子深處。楊雙根說老鴰找不到家了,只好到外地打工去嘍。多可憐的老鴰,村人都還鄉了,這本是你的家,還得往外奔。

  楊雙根獨自亂想一氣,就見王禿子的鐵路大蓋帽從牆頭冒出來。王禿子怕楊大疙瘩罵他。就趴牆頭上晃帽子。楊雙根眼下十分崇拜王禿子,別看他吃喝嫖賭的,辦事能力卻不差。王禿子挽窟窿打洞從礦務局三產弄米了蓋業務章的轉讓信,信是空白的,委託內容是楊雙根添上去的。礦務局三產的一位副經理是王禿子的表兄,王禿子叮囑楊雙根說,俺可是一手托兩家,那頭章不是白蓋的,得交人家公司一萬元手續費。楊雙根爽快地答應了。王禿子說他沒告訴表兄橋的事。楊雙根理直氣壯了,告訴他們也白搭,他們不承認有這座橋。這橋是俺們小組的,也是俺楊貴莊的,蓋那戳子是給客人看的,省的狗咬狗一嘴毛。

  楊雙根知道王禿子是給鼻子上臉的主兒,他是真想吃一嘴了,吃就吃吧,反正這全是無本生意,最終占了便宜的還是楊貴莊人。楊雙根看見牆外的禿頭就歡喜,放下手中的樹杈,帶著滿臉的興致跑出去。王禿子告訴他太平洋貿易公司的韓總經理的客人到啦。楊雙根問人呢?王禿子笑駡,你小子一努嘴兒,俺他媽跑斷腿兒。這群東北老客在俺家避雨,中午搭了一頓飯,還讓俺老婆陪他們玩麻將。都他媽一群色鬼,俺老婆的屁股蛋都讓王八蛋掐腫啦。楊雙根聽著好笑,王禿子的老婆醜得惱心,還有掐她的?他聽出王禿了是誆錢。楊雙根說,只要拍板成交,虧不了你的。王禿子說俺老婆直接帶客人去鐵橋了。楊雙根眼一亮,他們帶錢沒有?王禿子懷

  有深意地一努嘴兒說,帶啦,你說能不帶錢麼?楊雙根回屋帶上皮尺和寫滿數據的小本子,就牽著牛去鐵橋了。

  雨水洗過的鐵橋很好看,浮在上面的灰塵和蛛網被大雨沖掉了。躲雨的鳥們被來人嚇飛了。楊雙根站在橋上望天,天上竟有一彎彩虹。看遠處的小村,小得像一段駝黃色的繩頭。也許就是這段不起眼的繩頭支撐著他,使他有了底氣,很嚴肅地跟這群人討價還價。客人當中領頭的是個大鬍子。他也拿出名片給楊雙根看。楊雙根發現大鬍子的頭銜實在,是遼寧的一家金屬公司。他覺得這回是抱著豬頭找到廟門了。大鬍子圍橋繞了三圈兒,大掌不停地揉著那幾根毛說,如果我方負責拆橋,只能是十一萬,不能再多啦。

  楊雙根要價十四萬是有理由的。他那小本子都算爛了。王禿子又湊上來,一手托兩家,拿出十二萬五千元的折衷價兒,雙方悶了一會兒就拍了。然後在王禿子的驢背上簽合同。火胡予從皮包裡摸出紅戳子蓋上去。楊雙根哆嗦著簽了字,又扭頭朝那駝黃色的繩頭張望。望見那棵被雷擊傷的老樹,也望見輕輕浮動的炊煙了。

  他心裡說,楊貴莊哩,俺這一番苦心終於有了報償。爹哩九月哩,你們壓根兒就不瞭解楊雙根。想著想著鼻頭就酸了。大鬍子觀察著楊雙根的表情,怎麼也看不懂他的心思。他先交給楊雙根二萬五千元現款做預付款,說四天后拆完橋交齊那款,並請求楊雙根盯著拆橋作業。楊雙根見王禿子湊過來吃蹭飯兒,就拿出一萬五千元錢給他,說那一萬是他表兄蓋章的手續費。王禿子躲在橋下的草棵子裡數錢,楊雙根讓他打條子。王禿子說咱倆誰跟誰,還用得著這個?

  楊雙根冷了臉說,這他媽是公款,都弄完啦,俺要如數交給兆田村長。王禿子撇嘴說,你這傻蛋不留點?楊雙根說那就看村長怎麼獎賞啦。啥事都說破,這情分就淺了薄了。王禿子說,俺一上學就趕上學雷鋒,今兒個才知道雷鋒還活著,你讓俺學學你吧。然後就譏笑。楊雙根罵,玩你媽個蛋。王禿子說,有你小子

  後悔那天。你知道兆田村長麼,他媽的是人窩子裡滾出來的人精,錢交他,他敢胡吃海塞糟光的。楊雙根倔倔地說,俺們村長不比你們村長,他會拿這錢開荒種地的。為了開荒,也夠難為他和九月的了。王禿子附和說,也許吧,你們村窮。一般窮地方都出好幹部。楊雙根硬逼王禿子打了條子。王禿子聲明說這可他媽不是交公糧的白條子,不會再兌現的啦。

  楊雙根罵,美得你屁眼朝天。隨後就沖著晚秋的田野笑起來。一連幾天,楊雙根都很快活,他在拆橋工地晃,心歎大鬍子雇的這撥人夠能幹的,電割機的火花晝夜閃跳,很像荒野裡濺落的星子。來往的行人稱讚說,還是上級領導體恤咱農民,知道咱地少了,急著趕著給咱騰地方呢。楊雙根聽著從心底往外舒服,心裡說沒俺楊雙根奔波,拆這橋還不知要拖到啥猴年馬月呢。隨後他看見一群看熱鬧的孩子,孩子們像兔子似地蹦來蹦去,還欣欣地拍手唱歌謠,鄉巴佬看花轎,傻姑爺得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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