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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9

  晚秋的日頭還是很毒的,想熬幹這平原的河流、莊稼的汁液和種田人的精血。燦爛的日子照花了眼睛,身體和記憶被蒸烤著。一下子想不起是啥地方。動一下脖子就疼,又動一下,側過臉摟住女人的身子,他腰又酸了。楊雙根睜眼喝水,才知道是在炕頭上睡覺。他發現九月睡得很香,他知道九月也累嘩啦了,睡覺的姿勢就很醜,兩條白白的大腿都扭成了麻花。楊雙根望著她露出薄被外面的白腿,一點心思都沒有。好幾天他都沒挨她了,她也從不碰他。熬過這累人的秋天,日子就會輕閒起來。

  一想到分地和開荒,楊雙根覺得自己不會有輕閒之日了。傍天亮兒,楊雙根覺得九月軟軟的手在摸他,摸他最值錢的部位,他也沒哼一哼動一動。父親蹶躂蹶躂地走到窗前叫他們下田收秋。其實在這之前,父親已經像地主周扒皮一樣,將雞籠裡的雞放出來打鳴。九月就是被雞叫驚醒的。九月將楊雙根喊起來,剛洗漱穿戴好,兆田村長就慌慌地喊九月。兆田村長說貸款開荒的事砸了。九月驚直了眼。兆田村長說著就將九月拉到屋外悄聲告訴她,鄉信用社真他媽不講信用,原說好好的,可他們將咱新貸的款子頂以前的貸款了。就是說咱村欠他們八萬,這回貸的十萬,只能支出二萬元開荒。這仨瓜倆棗的管蛋用?九月明白了,是信用社搞鬼呢。又一想,誰讓咱村欠人家錢呢?這不爭氣的窮村呀,你還有救麼?兆田村長見九月不語,心更慌亂,他只有向九月討主意了。九月怕兆田村長破罐子破摔就說去鄉里找信用社頭頭說情,早知這樣,城裡的存款還不往鄉下轉呢。

  九月和兆田村長急匆匆地走了。楊雙根隔著牆頭聽見他們說話了,開荒貸款泡湯了。楊雙根很洩氣地愣了半大,罵,這雞巴事兒,當官不難,發財不難,騙人不難,學壞不難,就他媽咱老百姓幹點正事兒難!父親楊大疙瘩說,走了九月,你還愣著嚼蛆?快下地做活兒。楊雙根跟父親說了實情。楊大疙瘩歎一聲,說別指望啥新政策了,丟了地更省心。楊雙根瞅著父親枯樹根似地蹲著,知道他說的不是心裡話。丟了地,怕是他的魂兒也丟了,地裡常有丟魂兒的啦。

  人到了沒指望的時候就異想天開。楊雙根將最後一捆豆秧裝上牛車,又扭頭朝那架鐵橋張望了很久。他又不甘心了。人在機遇面前不能裝熊了,也許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了。他從牛車上跳下來,笨拙拙地爬上鐵橋,掏出腰間的皮尺又量了一番,然後掐指數數,按上次與王禿子賣廢鐵價格算,這鐵橋得值14萬,開荒滿夠用了。他趕著牛車拐了下道,忽然看見橋頭有幾個人影晃動,心裡就更著急了。他想再找一回王禿子,如果王禿子不幹,就讓他給介紹一位。他壓根就沒指望收破爛的王禿子這塊雲彩灑尿。

  傍晚楊雙根又去找王禿子。王禿子眨巴著圓眼想了想,說幫他找一位城裡收廢鐵的,成事了就提點勞務費,不成也求楊雙根別露他。楊雙根罵他咋變得跟老娘們似的,就拽著他連夜趕到城裡。城東紅星軋鋼廠廠長的兄弟韓少軍開了個公司,專收各種廢鐵爛鋼,為城東紅星軋鋼廠供貨。楊雙根由王禿子引薦,認識了韓少軍總經理,韓少軍穿一身高檔服裝,小頭吹得很亮,說話時大哥大響個不停,接一陣兒電話,問一會兒鐵橋。

  楊雙根手裡擺弄著韓少軍的名片,看見太平洋貿易公司總經理幾個字,他就感覺這回十有八成。韓少軍聽楊雙根將鐵橋的事說一遍,就又將王禿子叫到僻靜處問,你狗日的別誆我,這鐵橋真歸這姓楊的小子管?王禿子說,橋在他們組的地面兒上,橋占地多年拖欠占地費,就拿廢橋頂啦!瞅他對鐵橋的上心勁兒,他看得比老婆都緊!沒錯兒。韓少軍又說,那得有煤礦或鐵路的轉讓信,加蓋業務專用章。這樣我也他媽不放心,即使這陣兒沒事兒,將來出啥閃失,不行。

  王禿子說,楊雙根是為集體開荒賣橋,你怕啥?蓋章也沒問題的。韓老闆咋變成老鼠膽兒啦?是不是金屋藏嬌啦?韓少軍瞪著王禿子罵,別他媽瞎逗咕,說正經的,我們公司不做,引薦給東北的,一夥倒廢鐵的朋友。咋樣?過兩天,我就讓他們找你們看貨交錢,不過,轉讓信得有哇,別讓我坐蠟。你小子敢騙我,小心你的禿瓢兒。王禿子嘻嘻笑,俺叫你見楊雙根了,這可是俺們那片的大老實人呐!他家是售糧大戶,肥著哪!王禿子把情況跟楊雙根一說就去找旅店了。

  楊雙根半喜半憂,喜的是鐵橋找著了婆家,憂的是轉讓信和業務章到哪兒去蓋?礦務局和鐵路分局都不承認是自己的橋。到了小旅店裡住下,楊雙根還為這事發愁。這時王禿子從外面領來個雞,讓楊雙根痛快玩玩兒,楊雙根頭一回見這場面,怯怯地推脫說,俺有九月,俺跟九月就要舉行婚禮啦。不能對不起她。王禿子一邊伸手揉著小姐的胸脯兒一邊說,就你這傻蛋,還為女人守節,還不知你那九月給你戴了幾層綠帽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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