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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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湧上心頭的是複雜而難受的滋味,可趙振濤讀著讀著,這種感覺就慢慢消失了,很快變成對高煥章的敬畏。字裡行間隱含著張揚著生命的詩意和激情。也許世界上活得最苦的就是這一類人,既想幫助別人,還想拯救自己。其實呢,幫助不了別人也拯救不了自己。趙振濤仿佛看見一個高尚的靈魂,以膜拜的姿勢,在天堂與地獄銜接的門檻上匍匐著,匍匐著—— 趙振濤感到從沒有過的寂寞,他把高煥章的信收起來,默默地打量著寬大而空寂的辦公室。 從首都機場把孟瑤接回來,趙振濤就想好好陪陪她,讓她看看北龍的山、北龍的海和北龍的大平原,這也許這會沖淡一些做母親的內心的創痛。然而孟瑤並不想在北龍過多地停留。孟瑤自從在機場見到趙振濤,撲在他的懷裡哭了一陣,後來就不哭了。她閉著眼睛,把哽咽中一次次湧上來的眼淚,又一次次地咽回肚裡。回到北龍,孟瑤要抱走男男的骨灰,趙老鞏死活不依,老人說男男是俺們趙家的後人,她的骨灰應該安放在蟹灣公墓的趙家墳地裡。孟瑤到公墓給男男做了祭禮,她在女兒的墓碑前久久地坐著,時不時把臉貼在冰涼的石碑上,哺哺地對女兒說著什麼,趙振濤一句也沒有聽懂。趙振濤受不了這個場面,就走到公墓的圍牆外面,把臉扭向一邊。孟瑤沒有去看北龍港,她說她恨北龍港,是它奪走了她的女兒,還是它奪走了丈夫的魂魄。她回到北龍,靜靜地坐著,像木頭人一樣坐著,神情有些恍惚。到了第二天,孟瑤就把趙振濤叫到了跟前,說:「振濤,我們正式談談吧!」 趙振濤說:「好,你該說話啦,你不說話,我心裡就發慌!」 孟瑤的眼圈是黑的,眼睛也是黑的,眼睛好像兩條水中的黑魚。她說:「男男走了,可我們還得活著。」 「是活著,還得更好地活著。」趙振濤說。 孟瑤臉部和眼神是極嚴肅的,嘴唇在微微顫抖:「過去,我們爭吵的是一些無聊的東酉,今天我要跟你談些實際的。我回國前,給爸爸媽媽通了電話,告訴他們我不回國啦,他們不支持我的選擇。他們無法阻止我,現在就看你的意見啦。」 趙振詩愣愣地問:「孟瑤,為什麼?」 孟瑤說:「就是為了活得更好!更自由!」 趙振濤坐不住了,激憤地說:「我不明白,國外就好嗎,就自由嗎?我看你被他們毒化啦!」 孟瑤說:「好和自由,都是個感覺,你感覺好就是好。我不強求你,你若是心中還有我,就跟我到澳洲去,我們重新開始。你若捨不得北龍,你就留下來!我們從此分手!」 趙振濤知道這是她影影綽綽想了很久的事,是在男男死後瞬間做的決定。他說:「孟瑤,你這人做事總是這樣,總愛心血來潮!你的事業,你的根,在祖國。」 孟瑤說:「你說的是你自己。」 趙振濤氣得顫抖:「好,好,是我。那麼就為了我,我的根在中國,你學成回國,為我回國成不成?」 孟瑤堅決地說:「你還要讓我像男男一樣,給你這個官迷當犧牲品嗎?夠啦!你已經走得夠遠的啦!振濤,你靜下心來想想,在這樣的國度裡,這樣的體制,這樣多的人口,你能夠幹什麼?最後你所為之拚上心血和年華的事業,到底是什麼?你總有後悔的一天的!」 趙振濤想忍,最終還是沒有忍住,他一遍遍遙想當年,一次次閉上雙眼:這就是武大校園裡英姿颯爽的孟瑤嗎?他嘶啞著嗓音吼道:「孟瑤,聽見你這樣的話,我從心底裡寒心。你怎麼跟腐敗分子柴德發一個腔調兒呢?你的血冷了,心涼了。可你不想想,你是中國人,是祖國派你到海外留學的。你說留下,可以,可你不能不愛自己的祖國。這話要是讓你父親聽見啦,他會打你嘴巴的!」 孟瑤靜靜地坐著,看都不看他一眼。 趙振濤依然發著火:「要不是男男沒了,我會立馬給你轟出去。你看看,咱改革開放的國家,你看看,我們北龍港和北港鐵路的建設現場,這會讓你激動,會讓你活得有勁頭的。只有祖國強大了,你在海外才不被人欺負,才不會被人家罵成中國豬!事實上,你們在海外還算活得像個人,也是咱祖國強大啦!而不是你孟瑤怎麼著了!知道嗎?」他的話像暴雨點子往她的臉上砸著。 孟瑤說:「你別說大話,我現在懷疑你的精神支柱!」 趙振濤拿出高煥章的信來說:「我帶你到駱駝峰看看高煥章書記,從他身上,你會找到答案的!」 孟瑤冷冷地說:「我找不到答案。」 趙振濤說:「我不說啦,隨你的便吧。」 孟瑤說:「你不在乎,你的翅膀硬了,可以獨擋一面了,完全可以不用我爸爸的關照啦!」 趙振濤說:「大樹底下不長草,我不能總是像孩子似的在你爸爸的遮陽傘下工作。」 孟瑤歎道:「那我就放心啦!」 也同樣找不到愛情答案的趙振濤,滿懷激憤和痛苦地送走了孟瑤。他發現他們之間缺少了交談的基礎,過去的孟瑤不是這樣的啊,孟瑤像是有什麼邪念附作了。他們婚後的生活,應該說是甜蜜的,雖然這種甜蜜浸透著疲勞和苦澀,可那個溫暖的小家庭還是給他帶來了說不出來的安慰。這一切都是另一段的往事了。孟瑤矯情了,他對女人的矯情嗤之以鼻。孟瑤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其實,孟瑤壓根兒就沒有想說服他的意思。他忽然想到了孟瑤說過的一句話,人生是可以分段活的,每一段的思想和活法都是不一樣的。 趙振濤在孟瑤離開的最初幾天,默然無語,甚至有些頹廢的表情,雙眼裡蒙上了一層睡不醒的倦意。他什麼都沒有了,老婆、孩子和朋友,只有那個港了。想想孟瑤往日的好處,趙振詩心裡又是無盡的依戀。他就帶著持久的依戀和新鮮的傷痛,獨守漫漫長夜。孤獨的他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哭一鼻子,再用男人的方式來化解內心的傷痛。沒有幾天,趙振濤就自己救助自己,走出了陰影,他焦躁不安,又躊躇滿志,渴望雷電,渴望風暴,渴望翱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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