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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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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書記被張秘書叫到中央領導那邊去了,趙振濤就被熊大進叫到一旁。春天的海風很涼,可趙振濤看見熊大進滿臉都是汗,上衣的領子都濕透了。趙振濤驚訝地問:「老熊,你又犯病了嗎?」 熊大進用手抹著汗水說:「我的老天爺呀,我哪裡是犯病?我是為輪船進港捏著一把汗哪!剛才我在汽艇上給輪船導航的時候,心跳得比鼓點還急呢!。萬一出事就不是小事!幾百萬元的損失啊!」 趙振濤緊緊握住熊大進的手:「我們總算是挺過來啦!」 熊大進往遠處望瞭望,有點神秘地說:「噯,剛才高天河跟我說,看見高煥章書記在一輛麵包車裡,藏著掖著,戴著大墨鏡,往剪綵的這頭看呢!」 趙振濤心裡一陣難受,焦急地問:「他現在在哪兒?」 熊大進說:一找高天河去問!」 趙振濤和熊大進找了半天,終於在「中山」號貨輪分找到了高天河。高天河正與四菊、劉連仲等人忙著往船上搬運魚苗、蝦苗和蟹苗。趙振濤問他們這是幹什麼? 四菊高興地說:「高技術員用新技術,幫我們孵化了魚苗、蝦苗和蟹苗。借個吉利,我們孵化場今天換牌子,正式成立北龍港海洋研究院,純民間組織。我們的任務是保海、養海,外加從大海裡賺錢!」 趙振濤笑了:「好哇,大哥第一個支持你!我早就說,咱家裡四菊最有志氣!最有出息!今天你們上船——」 四菊說:「我們開張了,搭乘『中山』號無償將第一批孵化的種苗,撒向大海,算是對大海的回報!」 劉連仲捧著一筐白色的鮮花,顛過來:「四菊,我終於買來了白色的花。」 趙振濤一愣:「你們這是幹什麼?」 四菊滿眼是淚:「我們給小樂和男男做祭禮!」 趙振濤不說話了,視線又模糊了。 這時候,趙振濤看見朱朱、高天河、米秀秀和劉連仲默默地跟他們擺手,默默地蹬上了「中山」號輪船。他忽然發現朱朱和米秀秀都穿著一身潔白的衣服,胳膊上戴著黑紗。米秀秀還戴上了黑色的披肩,披肩的流蘇垂在她的腰際,款款地扭來扭去。裝滿北龍原鹽的「中山」號就要鳴笛起航了,熊大進再次走進汽艇,為「中山」號導航。趙振濤望著緩緩駛離的「中山」號,心仿佛也隨著輪船一起走向大海。 海港全體工作人員列隊向「中山」號敬禮。 「中山」號長時間地嗚起笛聲,在令人心顫的笛聲裡泅菊他們把魚苗、蟹苗和蝦苗緩緩撒向奔騰的大海裡。蟹苗摻和著白色的花瓣兒,在碧藍色的海面上漂浮、遊動,最後沉入海洋。小魚苗撒進海裡就看不見了。高天河說這種魚苗是戀家的,不管它們遊到哪裡,最後都能夠找到家園。 米秀秀和朱朱默默地望著波濤滾滾的大海,她們都在思戀趙小樂。米秀秀眼裡滿是破碎的桅杆和船舷,船舷上還有一隻折翅的海鳥。她與小樂的婚姻消亡了,消亡的還有整個愛情的記憶,留下的只有趙小樂最後這驚世駭俗的一刻、她就要隨著熊大進離開老蟹灣了,到一個叫黃連市的地方。她在老蟹灣失去了很多,可更加珍貴的東西,在老蟹灣的蘇醒中得到了補償。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留戀的呢?朱朱心裡有一種十分敏銳的感覺,如果小樂還活著,他會走到她身邊來的。 高天河告訴四菊說:「四菊,海港通航了,我可能就離開你們啦!」 四菊的心似乎停跳了一下,瞪圓眼睛問:「去哪兒?」 高天河說:「熊總說,我們要到渤海灣黃連港,在那裡,重新開始!你們要是有什麼事,可以開船到那裡找我。」 劉連仲問:「你還回來嗎?」 高天河說:「像幹我們這行的,四海為家呀!不過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四菊眼神裡充滿依戀:「你別走吧,俺們合作。」 高天河搖了搖頭:「海港更需要我,我會永遠記住你們的!」 天空一片瓦藍。天空和海是相對應的同一種顏色。 2 趙振濤找遍了北龍港,也沒有找到高煥章。 送走了參加剪綵的領導和客人,趙振濤又去高煥章家裡找他,高煥章依然不在。他的老娘也不在,他妻子周慧敏提起高煥章就啜啜地哭泣不止。周慧敏說老高回老家明國縣的駱駝峰了。說北龍鐵路在那裡新開了個小站,小站上給他留了兩間小平房。他把老娘也接到山裡去了,從老家叫上了一個近房侄子照顧他們娘倆。趙振濤心裡忽地一熱,鼻子一酸,眼淚就快掉下來了:「這個老高,為什麼這樣?」 周慧敏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他讓病拿得更古怪啦!我惦記他,可也沒辦法,這裡還有孩子呢!」 趙振濤問:「他不在醫院化療了嗎?」 周慧敏說:「他不想化療啦!他說死就死在大山裡!」 趙振濤說:「我抽空去山裡找他,把他接回來!」 周慧敏說:「老高說誰接他也不回來了!」 趙振濤說:「都這個時候了,他還這樣折騰人!」 周慧敏說:「不,老高說他有罪,到山裡去贖罪!」 趙振濤說:「這傢伙越活心眼越小啦!」 趙振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忽然看到桌上擺著一封信。他馬上看出信封上是高煥章的幾筆侉字: 振濤老弟: 今天我到北龍港去了,沒有下車,坐在汽車裡,啥都看 得清清楚楚,聽得清清楚楚。我沒啥遺憾的啦!其實,都是 你老弟的功勞,你應當風光一回。你要好好幹!我呢,也算 是叫花子走五更,見了亮,沒白窮忙活一回。我高煥章不想 見你啦,你的弟弟和女兒男男的事,我知道了,你要節哀呀! 因為我見到你就得流淚,我這人一生裡最怕的就是流淚。 我還想保護眼睛角膜,所以你別來看我! 從今天開始,我的化療就中斷啦,一來我嫌它麻煩,二 來我怕掉頭發。地震後僅剩的幾根白髮,不能掉沒嘍!該 死的病是治不好的!還有,我把老娘也帶到山上,一來盡盡 孝心,二來讓老人家呼吸幾口新鮮空氣。這些年老娘跟我 在城裡,整天吃水泥面兒啦!我死後,就讓我的一個近房侄 子替我送終。振濤,那天你說過替我贍養老娘,我真是從心 眼裡感激。可是咱們這種當幹部的人,有那份心也沒那份 力呀!你說說,你幫你義父幹什麼啦?振濤老弟,老天要是 多給我一些時間,我就幫著駱駝村辦點實事,比如安上電, 上個紅果罐頭廠啥的。我總覺得對不住他們。手術回來 後,當我知道郭老順支書受傷後,我真是覺得我有罪。 在位的時候,我欠別人的大多了。當官時,咱沒撈錢, 所以說也沒啥資本,就想著死後把屍體捐給醫療部門,還有 我的眼角膜,捐給郭老順支書,讓他的眼睛重新亮起來。只 要他活著,我就能借他的眼睛看見北龍的變化。前人鋪路, 後人乘涼,北龍這條巨龍,一定會在明天騰飛起來。 振濤,你小子別胡來,我高煥章看得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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