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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孫豔萍辯解說:「就你處理的那點事,如果有,也是他的仇人落井下石,捏造的。他這人就是太張狂有嘴沒心。」

  趙振濤說:「你還替他辯解,我跟你說一件,縣城張黑子開的、歌舞廳,不是他給霸佔了嗎?你說,你是不是也參與啦?」

  孫豔萍低聲地說:「那是給他那寶貝弟弟弄的,我可沒摻和。」

  趙振濤見她的傲氣給打下去了,就說:「好啦,不提他的事啦!他的事你應有最壞的思想準備,所以說,你和他離婚是明智的!」

  孫豔萍故意順著說:「好吧,他就聽天由命吧!振濤,我的大姨葛玉梅就要來啦!我和娘動員他們的葛氏集團,在北龍港的開發區投資,也算幫幫我們的大市長!」

  趙振濤笑了:「好哇,非常歡迎,市政府將全力接待!」

  孫豔萍眨眨眼睛,重新提起在北龍港鳳凰開發區批地皮的事,她這次說是批給葛氏集團。趙振濤說:「如果是你大姨要地,市政府當然會批,我呢,還會給優惠的!」

  孫豔萍瞪著他說:「我算是明白了,反正一涉及我,什麼事也不靈啦!」趙振濤不置可否地笑著。

  孫豔萍的目的達到了,她今天來,打著看男男的藉口,主要是來摸清楚他與雷娟的關係。高煥章倒下了,主宰北龍大事的非趙振濤莫數,既然她能夠得著他,就要牢牢地網住他。抱馬天水的粗腿看來是沒用了,因為趙振濤不買馬部長的賬。孫豔萍走了,趙振濤並不知道這個愛過他的女人,精心給他布了一個局,更不知道這個局是什麼?

  夜晚孟瑤給趙振濤打來電話,叮囑他少跟孫豔萍來往。她遠在澳洲,怎麼這麼快就知道了?是男男告訴她的吧?

  4

  趙小樂的蹩腳日子沒完沒了,有人說,誰讓你金屋藏嬌呢?

  浪上浪下的顛蕩,趙小樂又戀女人的熱被窩了,一攏灘,那份心思就更加強烈。拋了錨,趙小樂風快地進了家門兒,狐狐鬼鬼地看見滿臉喜笑的米秀秀,心裡就亮堂了。天上下雨地下流,小兩口打架不記仇。米秀秀純淨可愛,從不記恨人,這些天那幾幅淋壞的畫補畫完了,心裡暢快,跳呀唱呀,晚上吃了好多飯。望著她歡歡快快的樣子,趙小樂便生出一個旺旺的貪夢。他覺得,人活一世,有文化、有追求是有福的;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俺是個睜眼瞎,可娶個有文化的女人也算有福。天一擦黑,他就鑽進太陽能浴室洗澡去了。他草草胡擼一陣子出來,米秀秀也去洗澡了。她沒黑沒白地畫了好些天,也該好好洗洗睡上一個舒坦覺兒。米秀秀走進浴室不長時辰,趙小樂就猛聽見米秀秀尖聲細氣地吼了:「小樂,咋搞的?腥不拉幾的!」

  趙小樂慌手慌腳地闖進浴室,一推門,迎頭飛來他那條泥泥水水的出海燈籠褲,扣在腦袋上,堵得他也一陣翻胃。他抓掉褲子,看見米秀秀的臉白慘慘的,勾頭俯在搪瓷盆裡哏哏哏哏地嘔吐,稀裡嘩啦地吐出食物和綠色粘液。「秀秀、秀秀……」他喊。

  她扭頭凶他:「跟你沒沾上好光!」就捂著肚子晃回屋裡。

  趙小樂癡眉呆眼地望著她,海青了腸子。她再沒搭理他,洗把臉就蒙頭睡了。巴心巴肝盼來的銷魂之夜,又他媽給糟蹋了。他一宿沒敢碰她,也睡不安生,他的身子一欠一欠地望著熟睡的米秀秀拋出的一彎撩人魂魄的曲線。一彎曲線便是一彎風情,實在誘人得很,一股難捱的渴望從他心底拱出來,在他骨子裡胡亂鑽動。他呆呆望著,費勁地咽了口唾沫,嗓子眼兒乾巴巴地疼了,很饞的目光跟著就朦朧遲緩了。他不敢動她,打鐵烤糊卵子——火候兒不對,不然又得去車裡窩一宿。他覺得他與她之間橫著一堵牆,牆的那一頭高雅寧靜,牆的這一頭雲啊風啊浪啊雨啊,都在男人的身上壓著。

  後來的一些日子,趙小樂不敢回家洗澡了。這天老船攏灘,趙小樂噗嗒嗒地將老帆落下來,便甕一般蹲在船板上吸煙,等著人群散盡,盼著日頭早點甩下去。快到秋尾了,日熱夜涼,黃昏的大海灘又問又燥,霧稠得伸手就抓一把水。趙小樂身上的汗毛孔讓濕騰騰的熱霧堵個賊嚴,汗都憋著,一身的粘,渾身像抱個刺蝟不自在,腳下灘上腐草、爛魚、死蟹、蜉蝣經過火爆爆日頭的蒸曬,騰著腥腥餿餿的臭氣。他齉著鼻子大口大口吸煙,窩著的那顆腦袋在黃昏的霧氣裡閃著一片青光,整個腦袋變成了一個七竅生煙的香爐子。

  「小樂,當工人了,一人在這兒蕩啥野魂?」漁人們大大咧咧往家趕。

  趙小樂恨一聲:「滾吧,快鑽娘們熱被窩去吧!」他發狠地猛吸一口煙,緊鎖眉頭,死死閉住兩眼不看他們。漁人們急煎煎地往家趕,海灘也一層一層黯然,王八蛋才不想回家。他巴不得快快看到秀秀,可他不比他們!娘們兒是文化人!在海上他整日想女人想得胡說八道,果真回來了,卻兩腿打顫,沒了章程。他要等人們走了,天黑了,到井樓子底下好好沖洗沖洗才能回家。

  天總算是黑瓷實了。灘上溜著小風兒,卷走熱氣,扯來絲絲寒涼。趙小樂打了個寒噤,賊似的(目留)了村頭的井樓子一眼,水聲稀了。他站起身伸個懶腰,手提一隻木桶,裡邊放一塊「烏利斯」進口香皂,肩搭一條不成顏色的毛巾,躲躲閃閃地奔井樓子來了。井樓子一旁的杉木杆子挑著一盞燈泡兒,照亮秋夜一大片地方。他很懊惱,悄悄躲在陰影裡,看著一個娘們灌滿最後一桶水,又目送她扭著大腚吱吱呀呀遠去,才躡著手腳踏到電燈下。他摸來抓去也找不到燈線,後來乾脆一手抓住電燈杆兒一腳踏住井樓的石牆,壁虎似的攀上去,一點一點將熱熱的燈泡擰出一截兒,這片地方才黑了。黑幕一遮,趙小樂便自由散漫得荒唐,溜下來,稀裡嘩啦脫了衣褲,僅剩一條灰不溜秋的大褲衩子,露出一身發達的肌肉,一伸胳膊,骨鼓節節一陣輕響。他蹦到水管旁,嘩嘩地將木桶灌滿水,舉至頭頂,稀湯薄水地灑下來,冷丁一淋,好一個透心涼。

  趙小樂裂開大嘴可著嗓子叫一聲,叫聲沉冷、悠長,帶著穿透人心肺的顫抖。他每灑一桶,就叫一聲,每叫一聲,胸脯子和脖子上鼓起的肉疙瘩就會一驚一乍地索索顫抖。他渾身哆嗦著,牙齒打顫,冬瓜頭像個凍裂的瓦罐子脆脆地吱吜著,雙腿像瘟雞一般胡亂踢騰。

  「喲,那不是小樂麼?家有浴室,跑這洗來啦?」

  「練啥功夫呐?別落一身病!」挑水的漢子逗他。

  趙小樂的把戲被人們窺透了,心裡不免惶惶。他竭力掩飾自己,又把骨節弄得嘎響:「操,浴室的水溫啦巴幾,哪像這涼水舒坦哪!真他媽來勁兒!」

  「別唬人啦,八成是冷美人不讓進樓啦!」一個挑水的漢子笑道。

  「她敢?到家她得乖乖兒伺候咱!她小樣兒的敢調歪,老子廢了換新的!」趙小樂說著仰天打了個噴嚏,也假模假式地跟著笑。連自己都有些彆扭了,他就強忍著將笑噎成咳嗽。

  他終於扳回了這局,漢子們開始眼熱他了:「小樂這輩子算是活值啦!有個好大哥,金屋又藏嬌!」

  「你狗日的也井裡放糖,甜頭大家嘗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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