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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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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菊的眼神好像一記強勁的耳光,猛然打在劉連仲的臉上,他紅著眼睛走了。四菊覺得他應該去關閉自己的廠子,或者是上馬必要的廢水處理器械。但她又總是把他往好裡想,她想,剛才自己把劉連仲罵很了嗎?他能夠接受嗎?這時海的顏色很嚇人,對著暗紅色的海,四菊垂下了束成一束的馬尾巴狀的黑髮。 四菊怎麼也沒有想到,劉連仲會與她越走越遠,他並沒有去廠裡,卻去海港找到了高天河。高天河正在試驗室裡,他的眼睛被沙子噴壞之後,看東西只能虛著眼睛,他對劉連仲的模樣也看不清楚,不知道劉連仲內心積聚著怒火。他是個書呆子,以為劉連仲是專門請教海水污染的,就把問題說得很嚴重。劉連仲開始故意表現得很含蓄,但在他講完之後動了手,揮拳打掉了他的眼鏡,然後警告說:「姓高的,聽說你是個孤兒,孤兒怎麼為人處事你不會不明白吧?你再打四菊的鬼主意,小心你的狗眼!你的眼睛不是被奶水洗好了嗎?俺要是出手,就是狗熊的奶水也洗不好你的眼睛!」 高天河愣了:「我不明白,你是誰呀?」 劉連仲大聲說:「俺劉連仲明人不做暗事!俺是造紙廠廠長,俺們廠裡的事不用你插手,懂嗎?」 高天河頓時感到尊嚴受到了侮辱,他的臉部和眼神是極嚴正的,但又在微微顫抖。他厲聲吼道:「請你把我的眼鏡撿起來!撿起來!」 劉連仲大聲說:「俺要是不呢?」 高天河說:「我立馬找四菊來!是他們的孵化場聘請的我,我是他們的技術顧問,化驗廢水是我的職責!」 劉連仲鬧鬧嚷嚷地叫來了海港領導,來了個惡人先告狀,告了狀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高天河氣得半晌說不上一句整話,眼巴巴望著他揚長而去。負責海港技術處的是一位老大姐,她幾次給小高介紹對象都被拒絕了,所以她反對高天河在老蟹灣兼職什麼技術顧問。事後,老大姐還把這事捅到了熊大進那裡,熊大進想了想就把高天河調到了挖泥船上,讓他搞海流主流和餘流的研究,還叮囑他不要再惹禍。四菊後來又給高天河打過兩回電話,他都故意沒回。他不想破壞她與劉連仲的婚姻,朱朱與趙小樂的婚變不是很可怕嗎?他的心情漸漸平順下來。 四菊蒙在鼓裡,從心裡檢討自己哪裡讓高天河不高興了?還是他嫌自己發給他的聘金少?不,高天河不是那種人。她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眼下海水變質,可能發生赤潮,沒有高技術員的幫助怎麼能度過難關呢?四菊心裡越發沒有底了。她將死蝦苗裝進一個小瓶子裡,到海港的化驗室找高天河。見到技術處的老大姐,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劉連仲做了手腳。她氣得胸脯起伏,臉蛋兒憋得通紅,但一聲沒吭。 四菊讓小樂駕船到海上去找高天河,趙小樂的白茬船接近挖泥船的時候,高天河偷偷藏起來了,他不想再見到她。四菊沒有見到高天河,就徑直到造紙廠去找劉連仲。紙廠還在高速運轉著,污水明目張膽地流向大海。劉連仲見到四菊不高興,心裡有些慌。沒等他說話,四菊就抬起胳膊狠狠打了他一嘴巴。劉連仲捂著嘴巴愣著,四菊已頹然跌坐在沙發上,渾身不住地顫抖,緊接著,兩顆碩大的淚珠慢慢地、慢慢地從她合起的眼縫裡流下來。 3 趙振濤對深夜電話有一種條件反射的恐怖。他遠在省城的好友李德青出車禍,就是有人半夜打來的電話。孟瑤在澳洲學開汽車撞壞了一個旅遊團的黑人老太太,也是深夜打來的電話。當時孟瑤讓他馬上寄錢給她,不然她就難以走進課堂了。孟瑤伯父母埋怨她,不讓趙振濤告訴省城的家裡,更不能讓男男知道,她哭著說自己能夠打工掙錢還上的。孟瑤哭得他很難受,他這個大市長還要讓妻子在國外打工,說出去不會有人相信的。為了孟瑤出國,趙振濤幾乎花掉了大部分積蓄,一下又讓他拿出五萬塊錢,愁得他滿地打轉。還是四菊從蝦苗預付款中拿出五萬元給他救了駕。 這天他和熊大進從一號港池夜戰工地上回到指揮部剛剛睡下,電話就鈴鈴地響起來。是誰打來的電話?他在北龍港的工地上接到深夜電話又開始恐慌了。電話是遠在省城的女兒男男打來的。男男哭著說她精神幾乎崩潰了,讓爸爸火速到省城來一趟,不然她就自殺了。趙振濤的腦袋轟地響起來,渾身的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他問男男出了什麼事?男男泣不成聲地說,她的這次升學模擬考試考砸了,從原來的第三名直線降到第四十名,她對不起爸爸媽媽,她沒臉活了。趙振濤在電話裡勸著女兒。他知道男男跟他最親,女兒與班裡的一位叫趙京虎的男生談戀愛都會告訴他,而不跟她的媽媽說。男男是個要強的女孩子,她不是一般的要強,她曾發誓要考進北京的名牌大學,然後再考託福進美國的大學。她說爸爸媽媽都那麼優秀,她學不好就對不起父母。趙振濤平時勸她要根據自己的實際能力來,爸爸相信你。今天深夜的電話是男男從學校傳達室打來的。他能聽到旁邊教師十分嚴厲的呵斥聲。男男一邊回嘴頂撞著老師,一邊對趙振濤說:「爸爸,我媽走後,我發現我完了,我再也不是最優秀的啦!我與命運抗爭最終還是輸。走多了夜路總會碰見鬼的!有這一天,我知道會有這一天的!爸爸,我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很想見你一面。」 趙振濤聽出男男的精神亂了,他語無倫次地說:「男男,爸爸和媽媽都是愛你的,還有姥姥姥爺,我們不能沒有你!你也不能沒有我們!對嗎?」 男男哭著說話,幾乎使趙振濤聽不清楚了。趙振濤讓她身邊的老師接電話,他對老師懇求說:「我是男男的爸爸趙振濤,現在我遠在北龍渤海岸邊的的海港工地,不能馬上趕回去,請您照顧好她。她的媽媽不在國內。我們的男男是個脆弱的孩子,請看好她,我另外再派人過去!求求您了。」 老師沒好氣地說:「這個孩子太不像話啦!夜裡吵得一宿舍的同學不得安寧。沒有一點集體觀念!你們家裡還是來人吧!」 男男搶過老師手裡的電話,啞著嗓子說:「爸爸,你別跟她費口舌啦。她不是老師,是看宿舍的,是個到了更年期的下崗女工!爸爸,永別啦!」然後就把電話掛了。 趙振濤放下電話驚呆了好半天,光著兩腿在地上走來走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知道男男的脾氣,考試大幅跌落,是一個方面,肯定還有別的原因。會不會是失戀了呢?過去他和孟瑤曾竭力阻止她的早戀,他到北龍了,孟瑤出國了,男男會不會毫無節制地談戀愛呢?無論如何,也要把男男弄到北龍來上學。他坐在電話前焦急地等著電話再度響起,可是電話沒響。 趙振濤額頭冒汗,又不敢給岳父岳母打電話,最後他哆哆嗦嗦地給省城的男男老姨撥了電話。可以想像她們接到後半夜的電話也會恐怖的。他把男男的險情一說,老姨和姨夫驚惶地去學校了。他看著手錶,算計著他們到學校的時間,等待著那邊的電話。今夜的趙振濤第一次體驗到做父親的難處。他在反省著自己,對女兒太不關心了。大概還有十天男男就要升學考試了,如果男男真的出了什麼事,他將無法面對兩邊的老人,無法向孟瑤交代,更無法面對自己。北龍港拖得他太深太深了。 兩個小時以後,男男老姨終於打來了電話,說她們已經把男男接到家裡了。趙振濤還要與男男說話,老姨說男男剛才打了鎮定針,還是讓她睡一覺吧,有事明天再說。趙振濤終於長出了一口氣,躺在床上稀裡糊塗地睡下了。想不到啊,男男的事真讓他想不到——這一夜,他做了很多的噩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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