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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趙小樂板著臉說:「爹,開弓沒有回頭箭,老朱家人真是厚顏無恥啊!俺這不是破爛收購站,她愛嫁誰嫁誰去!」

  四菊也附和著說:「爹,您平時罵小樂俺都站在您這邊,今天俺不贊成您的話。這婚姻大事不是小孩過家家!」

  趙老鞏眼看著自己說不過兩個孩子,就嚷了一句:「你就打一輩子光棍兒吧!」氣得扭身躲出去了。他腦袋發脹,呼吸渾重,兩隻腳板也沉如鐵錨。

  趙小樂的婚姻大事並不像老爹想像得那樣悲觀,誰也沒想到,他的桃花運竟然像海浪頭一樣翻著花地來了,更沒料到他會搞上一個海港的女教師。

  這是個平靜的午後,儘管太陽鑽進了雲朵,還是蒸得老河口海漢子的老船蔫眉搭眼地走了相。趙小樂躺在自己的船上歇潮兒,他雇用的三個山裡夥計上岸買煙去了,所以船上很靜。他迷迷糊糊睡了一陣兒,就聽見有個漁人喊:「小樂,你狗日的做夢娶媳婦哪!」

  趙小樂也不抬頭,回罵了一句:「玩兒去,鑽你娘們兒被窩去吧!」他嘿嘿地笑了,笑聲消失得很慢。

  有一聲響雷,天就陰了下來。小樂用塑料布將船艙苫好,自己就搖搖擺擺地跳下漁船。他是直奔灘上的一個老屋來的。這是六指老漢的泥屋,他出海回來經常找六指老漢下棋,聽六指老漢唱漁歌子。

  沒走幾步,就見灘上吼風,一陣雷鳴電閃,銅錢大的雨點子僻哩啪啦砸下來,在灘上濺起鹽花狀的水泡,轉眼就破碎了。小樂抱著腦袋朝泥鋪子跑,大腳片子一甩一甩的。他縮頭縮腦地跑到屋簷下,從屋簷上抽出一把幹透了骨的蘆葦草,刮著鞋上的泥巴和沙粒。猛一低頭,他看見一雙女人精精巧巧的腳,他用很饞的目光一點一點地沿鵝黃色的裙擺移上來。天陡地粉亮了,小樂一時傻了眼:「媽呀,這是哪來的姑娘?」

  姑娘正在很專注地畫畫,沒有發現小樂的到來。小樂盯緊了姑娘紅撲撲被海風染就的一張臉,臉像氣吹的,透圓。他細看這臉相,是一個普通女人的模子,可身條兒卻沒比的,嫩閃閃的腰肢一擺一擺,恰似一種輕盈的舞蹈。姑娘連雨珠濺過來也不顧,埋頭畫著畫兒。趙小樂被撩得口乾舌燥,心裡有一種佔有她的渴望。這時,他才看出姑娘是在畫他的船呢。屋裡的六指老漢唱起漁歌子,使小樂有點煩,但他看出畫畫的姑娘很愛聽,不時地跟著哼哼。

  極富神韻的漁歌子從小泥屋裡流出,在女畫家的耳畔營造著一種氛圍,像繪聲繪色的古老傳說,領著她的思維走進大海的藍色迷宮,徹悟漁人跨越蠻荒時代征服自然的雄健之風。小樂的大船也在她眼裡變了形,成了一個古老載體,純粹由原始色彩構成的世界。仿佛靈魂的眼睛睜開了,她塗抹在畫布上的麻麻疙疙的色塊兒也成了神來之筆。

  小樂站在姑娘身後,將酸乏的手臂故意弄出一些聲響,好讓這個姑娘注意他,哪怕只向他笑笑也就夠了。然而姑娘沒有口頭,這使小樂很惱火。還挺傲,要知道你畫的是俺的船哩。他不知道姑娘為啥對自己的船感興趣?他的船還沒有刷油漆呢!他從畫裡看見了自己白不毗咧的船。他被冷落的羞辱卻使他有了征服她的欲望,他往她跟前蹭去,一歪腦袋,就瞧見她的正臉了。她的正臉比側面看要清秀一些。他猜測著姑娘是真沒看見他,還是故意不理他?便也學著六指老漢的調子吼了一嗓子:「哇呦呦——」

  姑娘嚇了一跳,拿畫筆的手一哆嗦,扭頭罵了一句:「討厭!」

  趙小樂嘻嘻一笑:「你罵俺討厭,可你知道你畫的是誰的船嗎?」

  姑娘問:「誰的船?」

  「俺趙小樂的白茬船!你等俺上完漆再畫吧!」趙小樂說。

  姑娘卻臉上有了喜色:「想不到你還真有眼光哩!你要是上了漆,我可就不畫啦!」

  趙小樂懵著:「噯,你可夠怪的,你是哪兒的?」

  姑娘繼續畫著,抿嘴不答。

  六指老漢從泥屋裡走出來:「小樂子,你小子又欺負人呢?欺負女人俺可不依你!」

  趙小樂親呢地拍了拍六指老漢的禿腦袋:「老六指,你大雨天的,瞎哼哼個啥?跟豬叫似的!」

  沒等老六指說話,姑娘大聲說:「大爺唱得好聽,我愛聽!」

  六指老漢笑著說:「你看有米老師給俺捧場呢!」

  趙小樂這才知道姑娘是海港小學的美術老師米秀秀。他覺得米秀秀周身籠罩著清淩淩的仙氣,女人味十足,又是那麼不可捉摸。只是這一面,他就不能忘記她了。

  回到家裡,趙小樂把米秀秀的模樣跟四菊說了,四菊羞他說:「你就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啦!天下好姑娘多去啦,與你趙小樂有啥關係?爹說把大哥叫來勸勸你,快跟朱朱把婚事辦了,老爹還等著抱孫子哪!」

  趙小樂不服氣地說:「你們死了這個心吧!」他說著就把米秀秀畫壞的一張畫拿出來點點滴滴地瞧著,趁四菊不注意,還瞅冷子把畫送到嘴邊,偷偷笑著,親了一下。其實他也不知道米老師是不是有了戀人?僅僅是一頭炕熱的單相思而已。

  為了等米老師,這幾天,趙小樂誤了幾次潮兒。

  3

  從常委會會議室出來,趙振濤與新配給他的秘書鄭進見了面。鄭進是市政府政研室的臺柱子,趙振濤對小夥子的第一印象很好,就讓他帶著去市政府前院的對外開放辦,看看自己的老部下。他在省對外開放辦的時候,與北龍的同志們關係搞得十分密切。對外開放辦的同志們十分感動,非要給他接風洗塵,都被趙振濤婉言謝絕了。他讓鄭進先回家吃飯,自己步行去了賓館。他想中午休息一會兒,下午等待北龍港的熊大進等人來彙報。

  走進賓館大廳,從來來往往的人群裡,走來了葛老太太和孫豔萍。趙振濤躲也躲不掉了,因為孫豔萍的眼神已經與他的眼神相碰,誰也不能回避誰的眼神。他心裡一緊,還是鎮定自若地迎過去了。大概是三年前,他與這娘倆兒在省城見過面,葛老太太還是那個樣子,而孫豔萍就不同了,比那時還要顯年輕。她好像剛洗過澡,濕潤黑亮的頭髮,縮成一個好看的髻,巧妙地盤在腦後。她穿著黑色的連衣裙,映襯得臉色更加白潤新鮮。她的眼角還是有了淺顯的皺紋,嘴唇飽滿,嘴角旁邊的小痞子使她顯得刁俏。粉色的絲織內衣很外露,使人分不清肉和衣服的界限。她的眼睛跟她娘年輕時的一樣,看見孫豔萍就讓人看見了葛老太太的當年。葛玉琴是葛海霸與小姨太太生下的,是老蟹灣的美人。孫豔萍呢,比她娘當年要風光啊,因為她趕上了一個好時代。趙振濤在接近她們娘倆兒的一瞬間,孫豔萍的臉模糊了,模糊得像一瓣一瓣的小橘子。怎麼會是這樣的感覺呢?

  孫豔萍甜甜地喊了他一聲:「振濤,可等到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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