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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得到錢,您就再也不怕落魂天了麼?」麥蘭子問疙瘩爺。

  疙瘩爺搖搖頭說:「不能這樣說。鬼頭上的生意那麼願意做麼?那麼好做嗎?是誰都幹得了嗎?」

  麥蘭子沉了臉說:「既然不容易,就別幹了,你不知道奶奶多惦記你呢!」

  疙瘩爺愣了愣,眼睛忽然紅了:「俺不幹這個,還能幹個啥?你知道,你爺是個呆不住的人哩!」

  麥蘭子說:「爺,幹點啥不行呢?大雄那裡需要您!」

  「唉,你別勸俺啦,回去吧,跟你奶奶說,俺活得挺好。」疙瘩爺說。

  黃昏了,海灘上遊人漸漸多了起來。麥蘭子還想再問下去。這對於她太新奇了。在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是人的靈魂與軀體的安置問題。那停留的海浪頭,如湧動的時間,將無辜早亡的生命推到撈屍人眼前。麥蘭子想探究,在爺爺眼裡生與死的關係是什麼樣子?這個問題,她還想問一問大魚。

  麥蘭子看了看海,忽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問:「爺,你說這個世界啥最大?」

  疙瘩爺笑了笑問:「你說呢?」

  麥蘭子毫不猶豫地回答:「海!」

  疙瘩爺搖了搖頭。

  麥蘭子白淨的臉上異常紅潤,尷尬地想著。

  麥蘭子抬手指了指碧藍的天空說:「天!」

  疙瘩爺繼續搖頭,說:「還不對。」

  麥蘭子像淋了一頭霧水不得要領。

  疙瘩爺指了一下魚網,胸有成竹地說:「網!」

  麥蘭子恍然,透過密麻麻的網眼兒望世界,天、地、海和人都被小小的魚網罩住了。然後,麥蘭子就按人生的階段對號。記得老師講課的時候說過,人的童年生活在餛飩和繈褓中;少年生活在猛醒和迷惘中;青年生活在花叢和憧憬中;中年生活在搏鬥和果實中;老年則生活在回憶和失落裡。全部的人生都在羅網中了。過了一會兒,麥蘭子問道:「爺,您撈了那麼多死人了,對死亡有啥見解呢?」

  疙瘩爺歎一聲:「唉,誰死誰可憐,不過,也早死早托生啊!」

  「你想信死後再生麼?」麥蘭子問。

  疙瘩爺說:「人死如燈滅,靈魂走了,肉體留下來啦!俺總覺得靈魂走了,就是去別處生根啦!留給俺的,是一具東西。拿這具東西換錢,靈魂是不知道的。」

  「您真這樣看?」麥蘭子有些驚訝了。

  「請俺娘做天師符的時候,俺就明白了。」疙瘩爺竭力辯解說:「蘭子,你爺可跟你說,儘管俺吃著鬼飯,可俺沒變壞啊!俺經常對著白紙門照一照腦袋。把所有雜念邪念都清理出去啦!」

  麥蘭子無話可說,一臉寒氣。

  第二十五章 印、劍和鏡

  麥蘭子端詳了一陣棗木煙斗。煙斗柄短而鍋大,看上去很有點味道。這是大雄買給疙瘩爺的。第四天早上,大雄決定帶麥蘭子到泥岬島上玩。麥蘭子問:「大雄,泥岬島上有啥好玩兒的?」大雄笑了笑說:「虧你還當著副鄉長,泥岬島可不得了,那裡填海鋪路,上級已經批准了,將來要建成大海港,春都鋼鐵公司要搬到島上,總投資一千個億呢!等投產時候,咱雪蓮灣就真的變城市了!」麥蘭子搖了搖頭:「鋪路?建廠?那有啥好看的?俺還是放心不下爺爺,俺們還是去看看爺爺吧?」大雄的臉黑了:「你們年紀輕輕,跟他瞎摻和啥?那多嚇人啊?你不害怕啊?」麥蘭子淡淡地說:「起初挺害怕的,現在俺不怕了!俺是想啊,把爺爺從海邊拽回來!」大雄瞪了她一眼說:「俺看啊,你也走邪了!你爺能回來嗎?」麥蘭子說:「唉,他這是圖個啥?」大雄想了想說:「你爺可能是變態了。」這個時候,二雄進來說:「今兒你也別指望去海邊了,過一會兒疙瘩爺就要回村裡來啦!」麥蘭子驚詫地問:「俺爺不做那營生了?」二雄笑了笑說:「今天是俺的兒子小鎖過滿月。俺爹活著的時候,疙瘩爺就答應過,回村給俺助興。俺想在家裡搞個皮影演唱會呢!你們也去俺家湊湊熱鬧吧!」麥蘭子想想也不錯,爺爺掐著嗓子唱皮影戲,興許能把壓抑許久的東西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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