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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第二十四章 歧視

  麥蘭子坐著大雄的汽車下班回來,路過海灘,麥蘭子抬頭搜尋鷂鷹,鷂鷹忽然不見了。麥蘭子猜想疙瘩爺那邊的樣子,心裡萬般悽惶。神秘得不知那邊的世界。麥蘭子的心被一晃而逝的鷂鷹揪得難受,就問身邊的大雄:「你才說鷂鷹飛起來,疙瘩爺就發財,是啥意思?」大雄笑了笑說:「每當爺爺撈到死屍,就吆喝鷹回村報信,那個狗日的大魚就就會運冰塊過來,將死屍冰鎮起來,等死者家屬拿錢來認領。沒啥看頭,就這麼簡單。」大雄說得很輕鬆,麥蘭子心裡卻是沉沉的。大雄歎息著說:「人啊就像氣球,氣在球在,氣泄球就完了。人的氣場說完就完,可新的氣場會不會同時到來呢?」麥蘭子狠狠瞪了大雄一眼,七想八想,就越發想見到疙瘩爺和他剛打撈上來的屍體。

  這個倒黴的溺水者是誰?

  人被疙瘩爺撈起的死態是啥樣子呢?

  麥蘭子既好奇又恐慌。

  大雄的汽車停在沙灘頂頭的油路上,他就帶麥蘭子找到了疙瘩爺。疙瘩爺微閉著眼睛吸煙。大雄隔老遠就喊:「爺,你賺了錢就不理人啦?」疙瘩爺醒了,張開斑竹節樣的手臂打哈欠,站起身笑笑:「哦,是大雄來啦。」大雄瞪了眼睛:「爺,這營生比當支書好玩兒吧?」疙瘩爺遞給疙瘩爺一顆煙說:「唉,俺的大支書,你小子別得便宜賣乖啊!俺這滿身鬼氣的人,誰瞧得起喲!」大雄說:「話不能這麼說,這年頭掙到錢就是爺!你老不當村官了,這營生不照樣使你成了氣候麼?」疙瘩爺歎一聲,心裡非常痛苦,眼窩慢慢紅了,說:「這咋能跟那個比呢?淪落到這一步,還不是你小子逼的啊!」大雄就瘋了嗓兒笑,瞪了疙瘩爺一眼說:「誰敢逼您?誰碰上您,這輩子就完蛋啦!俺不跟你瞎胡扯啦,老孟他們的公司來外商了,俺得去城裡接他們。讓蘭子陪您吧。」麥蘭子望著大雄開車走了,又扭頭望疙瘩爺,卻不知咋開口。麥蘭子訥訥地問:「爺,這兩天死人了嗎?」「嗯,嗯。」疙瘩爺應了兩聲,說明死了兩個人。疙瘩爺心疼地望著麥蘭子,嗯嗯著點頭,喉管裡咕咚咕呼咚響著,說:「你跟俺到棚子那兒去,那兒涼快。」麥蘭子懨懨地跟疙瘩爺走了。

  海灘幹熱,將人烤得灼心灼肺。麥蘭子跟隨疙瘩爺離開鬧嚷嚷的浴場,走上了一片黑灰的泥灘。這裡是渤海灣沙岸泥岸的交界處。由於泥灘吸熱,比沙灘就涼了一些,但蒸出一股嗆人的泥腥氣。翻過古河道便是日商開發的礦物泥廠了。麥蘭子看見疙瘩爺在泥崗子上的草鋪子旁停下了。疙瘩爺說:「這是俺的窩兒,整個夏季就泡這兒啦。」麥蘭子猜想這泥鋪子便是「慈善」公司的辦公室了。泥鋪上的草被日光曬得發白。泥鋪上披掛著層層疊疊破舊的漁網。

  舊網幾乎將泥屋罩住了。麥蘭子望著魚網心裡發寒。

  麥蘭子聽大魚說過,疙瘩爺撈屍向來用網打撈。他對網越發偏愛了,而且還多了一個收購船上舊網的嗜好。收來的網有洞也不去補,撈過一個死人之後就掛在泥鋪的老牆上。疙瘩爺時常獨自望著一掛一掛的舊網發呆。為啥?麥蘭子不明白爺爺的用意,只覺得眼前的網死屍一樣可怖了。麥蘭子開始數牆壁上的魚網,一個,兩個,三個,四個————最後數到五十二了,她的手數麻了,心數顫了。

  魚網像吊死鬼一樣豎立著,網眼像一雙雙鬼眼,層層疊疊地望著她,氣氛就越發緊張而恐怖了。這都是鮮活的命啊!她感覺所有的生命都一門心思、不管不顧地叫喊:「快救救我,我要活啊!」幻覺中,只有一點麥蘭子是知道的,那就是疙瘩爺變了,老人正在發生著對於他的靈魂來說的重大變化。鑽進網垛裡喝酒是疙瘩爺的怪癖,他常常拉著大魚在網垛裡喝酒、下棋。兩人常常喝得醉爛如泥。

  疙瘩爺打開泥鋪的門,就有一股煙葉子味和漚餿氣蕩起來。麥蘭子感到某種窒息,孬著鼻子,卻看見牆上掛著「慈善」公司的營業執照。麥蘭子走過去看見執照底欄的經營範圍是:撈屍。同時兼營屍體整容代辦托運等。發照單位是鄉工商所。麥蘭子覺得滑稽可笑,順口問了句:「還上稅麼?」疙瘩爺將木墩子放在門口陰涼處說:「當然收稅,郎稅務手黑著呢!俺是白落忙啊。」麥蘭子坐在門口的木墩上,接過疙瘩爺遞過來的芭蕉扇呼嗒兩下。疙瘩爺坐安穩剛要說話,望見鷂鷹呼嗒著翅膀飛回來,在泥屋頂上打著旋兒,姿式十分好看。

  疙瘩爺露出棗紅色的胸脯子,雙手搖著芭蕉扇。不說話,扭頭望著騷動喧囂的浴場出神。麥蘭子發現他的眼神裡有一股很邪的怪光。他在被動地等麥蘭子發問,否則再也不會說啥了。撈屍的日子對他來講太平淡了。他歎一聲,憨憨地笑了。

  麥蘭子愣起眼不明白,問:「爺爺,您這兩年總共撈過多少人?」

  疙瘩爺眯了眼說:「有幾十個吧。」

  麥蘭子說:「俺特別想知道您撈第一個人的過程,您給俺們說說好麼?」

  疙瘩爺咳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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