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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哼,有人想鑽還鑽不來呢!這年頭雪蓮灣只出你這麼一個傻瓜,只抓芝麻不抓西瓜!」四喜諷刺說。

  「再胡謅,俺搧你!」

  四喜縮縮閉了嘴。

  麥蘭子倒不依不饒地說:「四喜,你賺你的錢,大雄上他的學,人各有志,你千萬別去信勾他的癢癢肉兒啦!」

  四喜垂頭一歎:「唉,種下蒼耳收蒺藜,都是命!」

  麥蘭子問:「你說啥?」

  「俺說命。」

  四喜瞪了麥蘭子一眼走了,麥蘭子身子軟了一下。他每來一回,她的身子就軟一次,使她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那天麥蘭子去了村委會,把一肚子的委屈講給疙瘩爺。疙瘩爺勸說:「別聽別人瞎嚷嚷,俺看啊,別人是瞎說。你做的對,爺爺支持你!有錢了,就得追求精神文明。」疙瘩爺怎麼勸也勸不到麥蘭子心裡去,麥蘭子噘著嘴巴。疙瘩爺忽然想起什麼來,說:「哎,蘭子,你妹妹翎子來電話了。」麥蘭子問:「她有啥事兒嗎?」疙瘩爺搖頭說:「眼看明年就高考了,這孩子還進了課外小組,還當了組長,研究啥民俗,說還要帶著幾個老師孩子來村裡,看你七奶奶剪紙,考察白紙門的歷史。你給她回電話,說說她,好好複習工課,考上大學給咱麥家爭光!」麥蘭子心裡有了一點安慰:「要是有文化呀,將來還得翎子!她啥時候來呀?」疙瘩爺還在生氣:「來啥來?俺給擋回去啦!」麥蘭子急了:「爺,你看你!翎子研究民俗文化有啥不好?」疙瘩爺氣得跺了腳:「你還寵著她,還有她七奶奶。你們要警告她,眼下不是個時候啊!」麥蘭子想了想,點點頭說:「好吧,俺勸勸她,讓她高考過後再研究啥民俗!」疙瘩爺笑了:「這就對嘍!」麥蘭子看見春花來了,就笑著跟疙瘩爺告別了。

  麥蘭子要在天黑之前趕回家,給七奶奶送點飯,然後還要去看新來的蝦苗。那天黃昏,麥蘭子往蝦池子送茸料,路上碰見大芝娘。大芝娘也是與她七奶奶齊名的旱船女,對麥家娘倆著實不服氣。大芝娘見了麥蘭子就亮開嗓門說:「聽說你們大雄成仙了麼!」麥蘭子故意氣她:「成仙,豈止成仙,俺們大雄還要吃皇糧呢!」大芝娘于潑辣中透出尖酸:「吃的皇糧本呀,怕是拿母雞下蛋換的!格格格……」麥蘭子斜她一眼說:「你眼氣啦?」大芝娘故意往她心尖子上戳:「可有人看見你家大雄先生又出海打魚呢!」麥蘭子怒了:「你放屁,俺大雄在吃筆墨飯兒!」大芝娘一扭一扭地「格格」笑著:「吃筆墨飯?怕是吃屁也趕不上熱乎的!」她嘲弄般地一伸舌頭走了。麥蘭子狠狠地啐了她一口:「呸,騷貨!」然後怏怏地走了。

  天黑回家的時候,麥蘭子在老河口摔了一跤。她很利落地爬起來,撲拉撲拉身上的土屑,又往回趕。到家的燈下,她才發覺自己戴了多年的翡翠手鐲碎了。那是七奶奶在她與大雄結婚時給她的。是她的護身符,碎了,還剩半邊卡在他的手腕上。碎了,她不知為什麼就碎了。她在老河口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很利落地爬起來,撲拉撲拉身上的土屑,又往回趕。到家的燈下,她才發覺自己戴了多年的翡翠手鐲碎了。那是七奶奶在她與大雄結婚時送給她的。是七奶奶給她的護身符,碎了,還剩半邊卡在手腕上。碎了,她不知為什麼就碎了?

  第十七章 三蛤四鹵

  七奶奶扒了一天的紅蛇,晚上蜷縮雙腿,愣愣地望著女兒,象個守護神。

  麥蘭子說:「奶奶,手鐲碎了。」

  七奶奶依然悵悵地望著麥蘭子。那意思像是在說,俺的傻閨女,紅蛇沒了,手鐲自然會碎的。

  然後,麥蘭子啜啜地哭了。

  蝦荒到,累斷腰。這時節,蒼茫闊大的灘塗上,擁滿了背筐提簍的姑娘媳婦和爺們漢子。他們在撿鹵蟲和蘭蛤。海邊的生活和勞動是平靜的,但麥蘭子很清楚,對於每個家庭來說,每一天的節奏都充滿了忙亂和緊張。這不,她又背著柳條筐,手裡一盞明晃晃的蝦燈,撲甩著大腳片子,咚咚咚咚踩響了海灘。

  泥灘、村舍和船桅罩在晨霧裡,腥風撒下星星點點的露珠兒,濕漉漉,鹹滋滋的。麥蘭子手裡的那盞燈晃蕩著,如豆的火光,一閃一閃,如磷火,照亮了秋夜的一大片地方。她用手將散落在額前的幾縷秀髮向後一甩,愁苦就被甩在腦後了。不長時間,她走上了海塗。黑疙疙的泥灘一片連一片,瞧不見一棵樹,抓不到一絲草。一塊一塊淺泓,象草原裡的「淖兒」,汪著藍幽幽的海水。這是鹽池子,水淺淺的,水皮兒上臥一層翡翠鳥、水鴨和海鷗。鳥翅是綠的,鴨嘴是紅的,海鷗是白色的,遠遠看去如鋪滿荷葉,開遍睡蓮的池塘。

  大蝦的天然餌料鹵蟲就生在鹽池裡。麥蘭子每天早上都來這裡撿鹵蟲。鹵蟲象小烏蝦,麻灰灰的,密密麻麻的鑽地鹽水裡。她是促鹵蟲能手,一個早上就能攢下幾日的餌料。她白嫩的手掌裂開一道道的口子。鹽水澀澀地殺進血口裡,鑽心地疼呢。不,這不算個啥,比起男人在學校裡背書還省勁兒哩!

  麥蘭子看著天還很暗,就用一根樹杈將燈挑起來。橙黃的燈光,如一粒閃閃跳跳的星子,引一群飛蛾和蚊蟲圍它狂歡、獻媚。鹽溝淙淙流水,忽濃忽談的藍霧,鹵蟲蠕動的沙沙聲,便空曠的灘塗變成一個童話世界。不用多長時間,鹵蟲就將筐子塞得滿滿實實。沁涼的露水,潮濕的地氣,森冷的海風,合成特有的秋寒。麥蘭子不怕冷,她直起身子,甩掉粘在手上的泥沙和鹽碴兒,打腰間摸出一條素花毛巾,擦著臉上汗水,然後抱著筐子挪上一個黑乎乎的泥崗子。天還早,麥蘭子還想再撈一筐。麥蘭子捧著蝦燈獨坐在窩棚門口的土墩上,靜靜地朝蝦池一陣張望。藍幽幽地水面上浮著幾絲嫩綠的海草,一隻只大蝦吐著泡泡兒。如無數喁喁的嘴,朝她殷勤地傾訴著什麼。每每聽到這醉人的撲撲聲,麥蘭子心頭就陣陣發癢。鹵蟲,瓷瓷實實兩筐夠用兩天的。這會兒還缺蘭蛤了。「三蛤四鹵」的餵養方法是她從夜校裡聽來的。

  該去逮蘭蛤了。捉蘭蛤可不象撈鹵蟲容易。無論是海灘上還是泥礁底下,必有海水終日嘩嘩流過。蘭蛤同人一樣精,是認活水的。彎腰蹶腚在海水裡摸,累得腰酸腿疼,也摳不上多少。所有的蝦農都知曉,渤海灣霧抬島上有取不盡的蘭蛤。不過,那是個凶地方,姑娘媳婦沒人敢去,唯有幾個海漢子敢從那鬼地方鑽來晃去,弄不好就傷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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