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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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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蘭子就吐了一下舌頭,顛顛兒走了。大雄閉眼咂巴著剛才的滋味兒。他累乏了。不一會兒便一歪腦袋入夢去。每天晚上他都吃個賊飽,這兒會滴水沒進,剛才又淘空了,睡著了也是搜腸刮肚地難受。夜半的時候,他被一巴掌拍醒了。睜眼就看見麥蘭子挎著柳條籃子笑模悠悠地站在艙裡。他胸膛一熱坐起來。麥蘭子剛從酒店來,她換了一件鮮亮得打眼的紅褂子。豔豔的,粉團似的臉像跟船走的月盤子。她坐在床頭,放下藍子,掏出一包油光光熱騰騰的豬耳朵,一瓶散白酒和兩塊饅頭。還是那個籃子,又是他最愛吃的豬耳朵,大雄猛抓住麥蘭子的胳膊,哽咽了喉嚨: 「蘭子,你真好!」 麥蘭子頭髮亂亂的,藍頭巾也歪腦勺去了,她親昵地剜他一眼:「別滑麼吊嘴的啦!趕熱吃吧,你們男人都是喂不親的狼!」 大雄吸溜一聲鼻子,心裡弊出淚來了:「蘭子,俺的蘭子啊!」 麥蘭子說:「你是啥意思吧?」 「這情兒千金難買呀!」 「你知道就行!」麥蘭子眼紅了。 大雄捧起豬耳朵,大口大口咬著,腮幫子鼓成兩個紫球。他問:「蘭子,這麼晚了,你七奶奶能放你出來?」 麥蘭子將腦袋倚在他肩頭,動情地說:「奶奶審了俺半天,俺說到酒店去啦!他睡了,俺也困了。不知咋的,俺躺著竟烙餅,咋也睡不著。俺想你,就知道你個懶樣兒的就不會找吃的。俺知道你有胃病,又往死裡喝酒,空一宿肚子,胃非穿孔不可……」 大雄吃不下去了,頓了頓,說不出話來。 麥蘭子恨不得割下自己一塊肉給他下酒。她給他斟上酒:「愣啥?喝,喝呀!」 大雄忽然看見麥蘭子胳膊上的血了,問:「這是咋弄的?」 「俺剛才路過老河口,黑燈瞎火碰上錨頭了,紮的!」麥蘭子滿不在乎地說。 大雄眼裡轉淚花兒了:「蘭子,咱們結婚吧……」 麥蘭子一笑,點點頭。 大雄眼裡淚水就流下來了,木著臉咕咚咕咚灌酒。晃了晃,空了,一口氣兒一瓶酒就剩底兒了。他醉醺醺將酒瓶倒轉,從瓶口流出一條透明的細線。流線歪歪扭扭地寫成了兩個字:「麥蘭子」。他瘋魔似的笑幾聲,便撲倒在床上睡了。麥蘭子呻吟般地發出一聲歎息,用被子給他蓋好,悄悄離開了。 麥蘭子拿定了10月2日雙秋吉日舉行大婚禮。大雄還算滿意。那美日子他就在舌尖上吊著盼著。他呆不住,就駕著自家的新船出海了。麥蘭子放心不下,就讓黃木匠跟了去,怕累著黃木匠,還雇了一個小工給他們爺倆兒打下手。大雄在瘋瘋癲癲的海裡,十分穩健地撒網收魚,身不搖,心不怯,令眾多漁人驚歎咂舌,誇他天生一副闖海的料子。如果有了異樣的話,就是他多了心眼,多了情份。散不去磨不光的海上孤寂,很強地燃起他思戀的焦躁。他就不出遠海,隔三岔五能回來看看麥蘭子。同時,他還從銀行裡支出自己掙來的兩萬元票子,粉刷房屋,購置七七八八的現代化家具。三間紅磚瓦房被粉刷一新,七七八八也已置齊,積攢也如流水般耗去了。只要麥蘭子高興就夠了! 大雄拍了半天腦門兒,才憶起自己還沒找十三咳看看他與麥蘭子的命相。該死的,連這個竟忘了!他風風快快起了床,跑到麥蘭子住的家裡,死乞百賴地向麥蘭子討要生辰屬相。麥蘭子氣哼哼不說,終究耐不住他的纏磨還是說了。麥蘭子已經辭了學校的差使,這一陣就在家陪七奶奶呆著。她辭職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自己要嫁給大雄了,總在裴校長眼底晃,怕裴校長心裡難過;二是上邊分下來應屆師範畢業生了,她沒有課了。裴校長還是捨不得她走,可是,麥蘭子執意要走,他沒跟疙瘩爺說,連七奶奶都沒告訴,自己就私作主張了。多虧小酒店沒租出去,大雄幫麥蘭子重新把酒店拾掇好,準備在婚禮之後開張。這個時候,麥蘭子把自己生日時辰告訴了大雄,大雄擔心麥蘭子誆言癡語地哄他,就又向七奶奶探詢,七奶奶眯著眼一說,丁丁卯卯吻合了,他顛著腳搖搖晃晃地去找十三咳了。其實,他心裡挺服七奶奶,皆因麥蘭子是七奶奶的重孫女,不能找七奶奶給掐算,只好找十三咳,瞅一眼十三咳心裡就能落個踏實。為了顯示自己的心誠,他竟走了四裡路來到大蟹鋪。大蟹鋪同樣是漁村,卻終日有一縷一縷清氣款款升騰。大蟹鋪出神仙呢。大雄又找到了十三咳生存的依據。遺憾的是十三咳竟那麼不解人意,偏偏犯了哮喘病去城裡住院了。大雄無可奈何地回來了。一見到俊眉俊眼水靈靈的麥蘭子,他便生出一個旺旺的貪夢! 大雄大喜日子終於盼來了。 天沒完全亮,大雄一骨碌爬起來,穿上板板挺挺的毛料西裝,配一條猩紅色拉鍊領帶,胸前別一朵熱烈的大紅花。他倚在床邊探身在大衣櫃鏡裡照了照。他沒細瞧自己,倒是從鏡子裡看見花花綠綠明明亮亮的新房。新式組合家具、酒櫥書櫃、五色吊燈、名牌彩電冰箱和千姿百態的盆景在彩燈下顯得柔和恬靜,舒展明朗。麥蘭子還沒有過門兒,這裡就流動著漁家愜意的溫暖氣息。 大雄呆呆地望了好長一陣兒,輕輕走出來。四野灰黑,涼津津的露水悄悄落著。霧氣很重,很快將他鼠灰色西裝打濕。他一扭一搖地進了不遠處的林子,在一排漁人墓廬裡穿行。他先後找到了自己的娘和師傅老漂子的墳,跪下,一五一十地將今日裡的喜事訴說一遍,讓他們分享吧。大雄從墓廬那裡回到家,天色已亮。七奶奶、老爹、老六海、大秧歌、疙瘩爺都嘰嘰喳喳地圍滿院子,城裡打工的弟弟二雄也來了。他們操持著拿船迎親的事了。「大雄,黑燈瞎火的你蕩啥野魂去啦?」大秧歌沒輕沒重地說。大雄說:「俺去林子墳地裡,跟俺娘說一聲。」往下沒人接話茬,個個眼睛一酸。黃木匠眼睛潮了。老六海是婚禮的主操,他笑咧咧地說:「走,都去老河口!」人們就簇擁著大雄來到老河口。 海灘隱在晨霧裡。老河口河堤上高高低低的房舍冒起白煙,彌散出熱熱的魚飯香。濕潤的海風吹來吹去,海面只有一片灰亮的微光,微光罩住灰青色臥牛似的老船。船底蕩著十分細小的汨汨聲。灰青色老船披紅戴花,那就是大雄的喜船。大雄被一群人簇擁著站在船下,不錯眼珠地望著青光流溢的河堤。鑼鼓隊、鞭炮手和陪新娘的女人也都瞄著河堤上老六海的手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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