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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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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若若在客廳的餐桌上做作業。奇怪,他沒有看電視。沒有玩遊戲機。沒有開電腦。沒有逗鸚鵡。他確實在做作業。耳朵裡還塞著白色的耳機,那是她的蘋果iPod。他正在搖頭晃腦地做習題,桌子上鋪滿了來源不一、種類繁多的試卷。 「老媽,期中考試的成績出來了。」若若一看到她進門,就對她道。 家玉懶得搭理他,把臉一沉,怒道:「怎麼跟你說的?跟你說過一千遍了,做作業的時候不允許聽耳機!」隨後,一頭紮進了廁所。 坐在馬桶上,家玉忽然就覺得兒子剛才的話,有點不一般。她想起來,昨天兒子放學回家,一進門就喜滋滋地對她說過同樣的話,她沒有理他。她已經早就習慣了每次考試兒子都排名末尾的事實。每次的考試成績,若若總是藏著掖著,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既然這一次他主動提起了期中考試的成績,難道說…… 家玉心頭一緊,趕緊從廁所奔了出來,坐在兒子的對面,親熱地捋了一下他的小腦袋:「怎麼樣,成績出來啦?數學考了多少分?」 「考砸了,」兒子道,「最後一道大題,我少寫了兩個步驟,被扣掉了6分。」 「少廢話!我問你數學到底考了多少分?」 「還可以吧。」兒子的臉上顯露出對自己很不滿的樣子,並隨手把試卷遞給了她。 竟然是107。 總共120分的題目,兒子考了107。 她自己是工科出身,可兒子的數學題,她現在連看懂都有問題。可若若竟然考了107。 家玉的眼淚控制不住,奪眶而出,繼而竟然是無聲的啜泣。兒子來到她的身邊,用他的小手拍著她的肩,又道:「其實也沒什麼啦,這次數學容易。大家都考得好。這個分數,在班上也不算是很高啦。」 「那你這個成績,在全班能排第幾啊?」 「第九。不算很靠前。」 「寶啊!」家玉猛吸了一口氣,狂叫一聲,一把將兒子摟在了懷裡,仿佛今天晚上所有的不快都煙消雲散了。她把兒子摟在懷裡揉搓了半天,開始問他其他各科的成績。語文。英語。歷史。地理和生物。然後丟開他,抓過一支鉛筆,在試卷的反面將那些數字加在一起,來估算兒子在整個年級的總排名。她處在一種興奮的失神狀態,一連算了三次,每次得出的結果都不一樣。 兒子當然知道她在做什麼,就善意地提醒她說,其實根本用不著算,因為全年級的總排名,昨天下午就已經公佈了。在全年級十七個班,總共七百多名學生中,若若排在第八十三位。 龐家玉立刻丟開兒子,跑進了臥室,給「戴思齊的老娘」胡依薇打了一個電話,興沖沖地將兒子的期中考試成績和年級排名告訴了對方。 「那就恭喜你了!」戴思齊的老娘仿佛突然失去了理智,竟然在電話中很不禮貌地大叫起來,並頗為惱怒地立刻掛斷了電話。 這一切,都在家玉的預料之中。胡依薇的反應正是家玉所期望的。 「戴思齊能排到多少名?」回到客廳裡,她又問兒子。 「慘透了!」兒子道,「具體多少名,我不曉得。反正在二百名之外。胡阿姨發了飆,就拿毛衣針紮她的臉。」 聽兒子這麼說,龐家玉的嘴角漸漸地就浮現出一絲冷笑。 戴思齊他們家與龐家玉同住一個小區。在鶴浦實驗小學,若若和戴思齊也在同一個班。每次開家長會,胡依薇對家玉不理不睬,態度十分倨傲。儘管胡依薇自己不過是一個連工資都快要發不出來的電鍍廠的普通女工,一雙手伸出來,十個指頭都是黑的;可她仍然覺得自己和家玉不屬同一個檔次。戴思齊長得很漂亮,活潑可愛,與若若倒是十分要好。家玉也很喜歡那孩子。 有一次,家長會結束後,龐家玉半開玩笑地對胡依薇說:「不如讓你們家閨女給我們家兒子當媳婦好了。」沒想到,這句極平常的玩笑話,讓電鍍廠女工勃然變色。當著那麼多家長的面,她厲聲質問家玉,「腦子裡那些齷齪下流的念頭是從哪裡來的」,弄得家玉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得灰頭土臉地向她道歉了事。 四個月前,小升初考試時,戴思齊順利考取了鶴浦實驗中學的「龍班」,而按若若的成績,不要說龍班,就連虎班和牛班都進不去,大概只能進入排在末尾的鼠班了。母女倆平常跟女兒提起若若,暗地裡就稱他為「鼠輩」。龐家玉一怒之下,將自己發過一千遍的毒誓拋在了腦後,找到了市教育局的侯局長。在開學後的第三個星期,若若被悄悄地「調劑」到了龍班,頂替了一個舉家移民澳大利亞的學生所留下的位置。 每次在小區或校園裡遇見胡依薇,家玉仍然抬不起頭來。一看到她,家玉心裡就會無端地一陣陣發緊。每次見面,胡依薇總要冷冷地瞥上她一眼。她的目光就像流氓的手,總在無聲地剝她的衣服。它仿佛在暗示家玉:她與侯局長私下達成的肮髒交易,不僅僅涉及到金錢。她甚至給《鶴浦晚報》寫了一封匿名信,指名道姓地指責家玉向「教育局某領導」無恥地奉獻身體。 當然,這封信被徐吉士及時截獲並予以焚毀,從而避免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若若雖然進入了龍班,可胡依薇在私下裡張羅成立的「龍班家長聯誼會」根本不讓家玉參加。因為她的兒子「是靠不正當的關係進來的」,「一隻老鼠壞了一鍋湯」。他們在週末或者節假日悄悄地組織各類補習班,也從不通知若若,據說是為了「維護龍班的純潔性」。 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所有的恥辱都得到了洗刷。她有一種大仇已報的酣暢之感。奇怪的是,家玉覺得這種喜悅並非來自于她的心靈,而是直接源於她的身體。就像颱風在太平洋上生成,瞬間就卷起了漫天的風暴;就像快感在體內秘密地積聚,正在堆出一個讓她眩暈的峰巔。她終於等來了一個機會,可以用夢寐以求的口吻,第一次對兒子這樣說: 「寶啊,知道用功是好的,可也不能一天到晚都做習題啊!該休息的時候就休息,該玩的時候還是要玩的嘛!寶啊,今天是週末呀!你可以看看電視啦,玩玩遊戲啦,聽聽音樂啦,都是可以的呀……」 兒子剛把那白色的蘋果耳機塞入耳中,家玉就湊過去取下一隻,放在自己的耳邊聽了聽,說:「噢,原來是在聽列儂啊!」 那是一首甲殼蟲樂隊的《黃色潛水艇》。兒子竟然已經開始聽披頭士了。看來他的藝術品位也不低啊。 「你覺得戴思齊有那麼漂亮嗎?」她忽然問道。 「你說呢?」兒子一臉壞笑地望著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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