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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就是金玉來的那次。那天你遲到了,進門的時候大家都在唱《國際歌》,等到唱完歌,譚縣長請大家坐下,你就找不到椅子了,一個人傻乎乎地站在那兒……」

  「我當然記得,可那又怎麼了呢?」姚佩佩一聽到金玉的名字,總覺得這個人有點陰鷙,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一個人站在那兒,鶴立雞群,左顧右盼,可有人就在暗中盯上你了。這個人,還用得著我告訴你他的名字嗎?」湯碧雲看見姚佩佩渾身抖得厲害,像打擺子似的,就把手裡吸剩的煙屁股遞給她。姚佩佩不由自主地接了過來,像模像樣地吸了兩口。

  「我招呼你坐到我的邊上來,事情就壞在那一刻。」湯碧雲道,「會議快要結束的時候,大夥都在鼓掌,目送省領導離開。會場上亂哄哄的,金秘書長就湊到錢大鈞的耳邊道:『那個長得很白的小妮子,倒是滿標緻的,她叫什麼名字?』你別生氣,他當時的確就是這麼說的。錢大鈞,你想想,是個多麼聰明的人,可這會兒也不知道金秘書長指的是誰,便對金玉說:『首長,您指的是誰?』金玉就用手朝咱倆坐著的方向胡亂那麼一指,錢大鈞就誤以為是我。當天下午就找我談話去了,你說這不是引火燒身是什麼?」

  姚佩佩滿臉驚駭,臉氣得通紅,手腳冰冷,目光躲躲閃閃,連呼吸也變得短促起來,根本不敢去看碧雲的臉。

  湯碧雲說,那天中午在食堂,吃完憶苦飯,她就把錢大鈞約她談話的事忘了個一乾二淨。第二天中午想起這回事來,就趕緊來到錢大鈞的辦公室。他剛剛升了官,正忙著和楊福妹辦交接呢,看到碧雲進來,就向她揮揮手:「我這裡正亂著呢,你下午五點半再來吧。」

  到了下午快六點的時候,辦公樓裡的人都下了班。錢大鈞坐在一張籐椅上,一隻腳擱在茶几上,正在那兒看報紙,見湯碧雲推門進來,只說了一個字:「坐。」接著,把那張報紙從臉上移開,一動不動地盯著湯碧雲打量,臉上似笑非笑。一直等到湯碧雲面紅氣喘,把頭深深地埋下去,錢大鈞這才從椅子上翻身坐起,將報紙隨手一丟,道:「走,我們吃飯去。」

  湯碧雲見對方說得那麼斬釘截鐵,根本就沒有任何推託的機會,只得跟著他走到大街上,找了個靜僻的飯館,兩人坐下來吃飯。錢大鈞要了一瓶燒酒,不容分說,也給湯碧雲斟了一杯。湯碧雲道:「錢縣長找我有什麼事?」錢大鈞笑了笑,端起酒杯道:「來,我們先幹了這一杯。」湯碧雲嘴上連連推託,手卻將酒杯端了起來,還沒有沾到嘴唇,人就先暈乎乎地飄了起來,好像突然之間就失去了重量。錢大鈞直勾勾地看著她,壓低了聲音,喃喃地說:「碧雲,你是能夠保守秘密的,對嗎?」湯碧雲的目光一下子就慌亂起來,使勁地點了點頭說:「大概,可以吧。」

  接下來,錢大鈞就把金秘書長如何相中了一位白皮膚的女孩,而他又如何誤認為是湯碧雲,後來又如何打電話跟金秘書長核實,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末了,錢大鈞猥褻地笑了笑:「原來金秘書長看中的不是你,而是最後走進會場的那個人。」

  沒等錢大鈞把話說完,湯碧雲早已魂飛魄散,她做夢也沒想到,在德高望重的領導們之間,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更沒想到,錢大鈞會把這麼隱秘的事,向她這樣一個普通的辦事員和盤托出。不過,一聽說弄錯了人,她心裡倒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不免又有些替佩佩擔心。

  湯碧雲喝了兩口酒,膽子也漸漸地壯了,便也開玩笑似的對錢大鈞道:「既然是弄錯了,錢縣長幹嗎還要約我來談話呢?」言下之意,你們直接去找佩佩不就得了嗎?

  錢大鈞轉身朝四周看了看,見沒有閒人,嘴角就堆起浮浪的笑容,大著膽子道:「那是因為,並不是只有金秘書長一個人喜歡白皮膚的姑娘,而且白皮膚的姑娘也不只是姚佩佩一個。這就叫無心插柳……」

  「柳成蔭!」湯碧雲傻乎乎地接話道。

  她冷不防這一接話,害得錢大鈞笑得連鼻涕都流了出來。

  湯碧雲說,那天深夜,她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覺得什麼都變了。這個世界跟過去再也不一樣了,想想就有些傷心。一個人呆呆地看著短褲上的血跡,伏在枕頭上哭了一個晚上。可快天亮的時候,她又有些想他。她想著錢大鈞在她耳邊說的那些下流話,奇怪的是,這些話讓她害臊,讓她的心怦怦直跳,可也使她覺得有點污穢的甜蜜。

  第二天一早,湯碧雲紅腫著雙眼去縣裡上班。一進辦公室,就看見錢大鈞正蹺著二郎腿,和小鬍子領導談話呢。她記得那天他們在說淡水養珍珠的事。錢大鈞這個人,特別會裝蒜,連正眼都不朝湯碧雲瞧一眼,一直坐到九點半才離開。臨走前,他假裝剛剛看見湯碧雲的樣子,特地走到湯碧雲的跟前,笑道:「哎,小同志,你今天的氣色可不太好,怎麼搞的?」

  湯碧雲正在往杯子裡倒水,心裡一慌,就拿著茶杯蓋子要去蓋水瓶。

  「昨天被一隻狗咬了,一宿沒睡。」湯碧雲穩了穩心神,漠然答道。

  錢大鈞關切地問道:「被狗咬了倒沒事,就怕是瘋狗。讓大夫瞧過沒有?我勸你趕緊去醫院消消毒,打個預防針什麼的,確保萬無一失。」

  「沒事沒事。」碧雲這麼一說,心裡覺得十分窩囊。錢大鈞來到她們辦公室,明擺著是擔心她出事,來探聽風聲的。她這麼一說,倒似乎是在寬慰對方似的,心裡不住地罵自己下賤。錢大鈞莞爾一笑,拉開門出去了。

  他前腳剛走,就聽見小鬍子主任對辦公室的老陳道:「錢副縣長今天也不知怎麼回事,說起話來前言不搭後語,就像是在夢遊似的。我跟他說在長江口養點珍珠,他竟然說:『養豬?長江裡怎麼能養豬?』」

  中午的時候,錢大鈞給她往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約她晚上在老地方見面。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沒等碧雲答覆,就把電話給掛了。

  他所說的老地方,指的就是城郊的甘露亭。錢大鈞在甘露亭旁邊的一個村莊裡有一所帶天井、有院落的房子。這房子原先是他舅舅的私產,舅舅去世後,兩個老表都去了臺灣,房子雖說劃歸縣裡,但一直由他代管。

  整整一個下午,她都在心裡罵著錢大鈞。可罵歸罵,到了下班的時間,心裡又掙扎起來,最後還是稀裡糊塗地去了。由於擔心過了約會時間,怕錢大鈞會誤以為她失約,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在路上飛跑起來。錢大鈞見她滿頭大汗地出現在甘露亭外的馬路上,就從樹林背後閃了出來,看了看表,笑道:「你到底還是來了,不怕我這個瘋狗再咬你一口?」

  從那以後,錢大鈞和湯碧雲隔三差五地到甘露亭約會。不過他們從來不在那過夜,錢大鈞擔心田小鳳會起疑心。時間一長,錢大鈞甚至都用不著次次給她打電話了。有時候在路上遇見了,他只要使個眼色,湯碧雲就會屁顛屁顛地跑去跟他約會。漸漸地,她對錢大鈞竟有了深深的依戀之感,只要一個禮拜見不到他,整個人就快要瘋了。最後,湯碧雲竟然央求錢大鈞給她配一把鑰匙,錢大鈞爽快地答應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有點下賤?」湯碧雲對姚佩佩道。

  「你還好意思說『有點』,呸!」姚佩佩怒道,「不過醜話說前頭,我可不管你這攤爛事,你愛怎麼著怎麼著。」

  「你可別說得這麼輕鬆。要不要臉,我的事反正就這樣了。你呢?你的事還沒開始呢。」

  姚佩佩的臉立刻陰沉下來,心裡壓上了一塊沉重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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