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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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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譚功達的家離縣委大院不遠,四周大樹環繞,顯得十分幽僻。這房子裡原先住著一個寡婦,姓馮。丈夫常年出門在外,十多年沒有音訊,不知死活。因馮寡婦長得頗有幾分姿色,日子一久,就不免招蜂引蝶,做起那皮肉生意來。五二年的時候,梅城「三反」工作組派人將她傳到街市口參加批鬥會,這寡婦死活不依,最後幾個年輕人用麻繩套住她的脖子,像牽著一條狗似的,死拖活拽把她弄到了門外的巷子裡。圍觀的人把巷子圍得水泄不通,場面漸漸有些失控,更有當地的幾個潑皮無賴也混跡其中,跟著起哄。他們推推搡搡,罵罵咧咧,三下兩下就把馮寡婦的衣褲扒得一乾二淨。那馮寡婦雖是個私娼,倒也頗有節操,回到家中,當晚就懸樑自盡了。 據住在隔壁的信訪辦的老徐說,那天早上他趕去幫著收屍的時候,這寡婦的桌上還留有半截沒有燒完的蠟燭。旁邊的毛邊紙上寫有小詩一首,只是不能斷定是否就是自盡當晚所寫。詩曰: 花開若有思, 花盛似欲燃。 一夕風雨至, 狼藉不可看。 因她窗下有一棵海棠樹,詠的似乎就是海棠。老徐說,牆上有一幀小照,是馮寡婦年輕的時候拍的,鼻樑上還架著玳瑁眼鏡,可見還是個讀書人。這個馮寡婦是從外地來的,平常不跟人搭話,對她的來歷,左右鄰居一概不知。人倒也挺好,見到人總是笑嘻嘻的,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不敢正眼瞧人。馮寡婦死後,她的這間屋子就作為無主房,劃撥給縣幹部們住。本來這房子就陰森森的,再加上一個吊死鬼,幹部家屬都說這房子晦氣,不吉利,挑到最後還是沒人敢要。最後,譚功達只得自己搬了進去。 譚功達剛搬進去的時候,還記得院中的大刺槐樹下,有一輛生了鏽的兒童自行車。在那時的梅城,這輛自行車可說是稀罕之物,似乎在見證著這個寡婦的來歷頗不一般。另外,她或許還有過孩子。那孩子是夭亡了?還是去了別處?也無從打聽。槐樹旁有一個井臺,院中的竹籬已經朽壞,鄰居家的雞常到院子裡來啄食,那畦小菜地也已荒蕪了。一間灶房通過一個小天井與正房相接,一律是磚牆明瓦。房間不大,卻也敞亮精緻。客廳裡有扇小木門,通往後面的小跨院,進深很窄,碎石板的地面中間有一簇天竺。四周砌有高牆,牆外遍地蘆荻,一條大江。江面上過往船隻的汽笛聲,時時可聞。 這天晚上,譚功達開完了三級幹部會,回到家中,夜已經很深了。忙碌了一整天,又困又乏,未及洗漱,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半夜裡突然下起雨來。雨點密密地打在瓦棱上,颯颯有聲。朦朧中,他覺得雨從朝東的窗戶裡飄進來,落在他臉上。床上的帳子也被風吹得鼓起來,裹在頭上,拂之不去。他想著要起床把窗戶關上,可就是睜不開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窗外有女人的聲音,嘿嘿地笑著。譚功達嚇了一跳,心裡道:莫非這房子真的鬧鬼不成?這一嚇,他立刻就醒了過來。等到他手忙腳亂地將臉上的帳子擼掉,睜開眼睛一看,原來天早就亮了。 田小鳳站在窗外,笑得直喘氣。 「譚縣長,你晚上睡覺也不關窗,這床都要給雨水漂走了!」 譚功達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看見大床四周果然積了一地的水。他趕緊跳下床來,趿著鞋,跑去院中開門。 「睡得還真沉啊!」錢大鈞手裡托著一隻煙斗,在門外沖著他微笑,「我們都快把這院門拍爛了,也沒把你拍醒。」 他的身後還站著七八個年輕人,全是女的,都咧著嘴沖他笑。她們都是縣機關各科室的職工,錢大鈞帶著她們給縣長收拾屋子來了。 「我這破屋子,待會兒自己拾掇拾掇就行了,怎麼能佔用大家的休息時間?」譚功達揉了揉眼睛,打著哈欠道。 錢大鈞道:「反正我們閑著也沒事,就當作是義務勞動吧。」 這時,田小鳳也已經繞到院門前來了。譚功達看見她腰間紮著一條花布圍裙,腆著大肚子,走起路來像鴨子似的一搖一擺,便對錢大鈞笑道:「怎麼,小鳳又有了?」 「可不,都六個多月了。」錢大鈞笑了笑,「當初你要不挑三揀四,早早成了家,這孩子也該滿院子亂跑了。」 田小鳳接話道:「譚縣長,我們家大鈞給你介紹的對象,少說也有一打了。高不成低不就的,沒有一個入得了你的法眼。可白縣長頭一回當紅娘,你就忙著佈置新房了。可見這姑娘人品相貌……」 錢大鈞沖著老婆又擺手,又遞眼色,小鳳這才把說了一半的話噎了回去。譚功達訕訕地笑著:「八字還沒一撇呢,八字……」 「這收拾屋子的事呢,就交給她們年輕人去幹,由小鳳統一指揮。我們進屋聊聊天。哎,對了,包子呢?」錢大鈞回頭看了看,問道。 一個身穿燈芯絨馬夾的女孩趕緊過來,將手裡的一個紙兜遞給譚功達:「我們在路上買的,還是熱的呢。錢副縣長料到您還沒吃早飯呢。」 「是啊,錢副縣長一心惦記著譚縣長沒吃早飯,」另一個女孩子道,「至於我們有沒有吃過早飯,他就不管了。」 本來想開個玩笑,可話一出口,她自己聽著都覺得彆扭,加上田小鳳一連白了她好幾眼,她臉一紅,愣在那兒,有點發窘。 譚功達見狀趕緊將手裡的包子遞給她:「那就一塊吃,一塊吃。」 「我已經吃過早飯了,剛才我是開玩笑的。」那女孩道。譚功達見她有些面熟,就問道:「你是哪個科的?叫什麼名字?」 「羊雜碎。」錢大鈞笑道,「就她嘴碎,有名的落後分子。」 他這一說,大夥全都笑了起來。 一進屋,錢大鈞就踱著方步,幾個房間來回亂竄。一會兒說這個該扔,一會兒說那個該換,哪面牆上應掛幅字畫,哪個桌上應擺個花瓶,末了,他抬腕看了看表,嘴裡嘀咕道:「這個姚佩佩,怎麼這會兒還不來!」 「怎麼,你把她也叫來了?」譚功達嘴裡吃著包子,嘟噥道。 「叫了。昨天下班時恰巧遇見了她,她答應要來的。她這個人,成天懶懶散散,這會兒說不定還在床上睡大覺呢。」 「叫她來做什麼?她是郭呆子幫忙,越幫越忙。」 「你可不要小瞧了她去,」錢大鈞道,「人家是從上海來的,家裡又是大資本家。是見過大世面的人。本來我讓她來,是為了讓她幫著看看這屋子的佈置,要不要添點家具和擺設。」 「你怎麼知道她家是大資本家?」 「嗨,也就一周前吧,從上海的市三女中來了兩個幹部,他們是來做外調的,想瞭解一下姚佩佩在梅城的情況。她家那攤子事,說起來話就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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