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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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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個問題,譚功達顯然有完全不同的理解。他飛快地瞥了團長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說沒有海綿墊子就不能練功,這也太誇張了吧?哪一天等你的演員們到了真正的舞臺上,難道還要在舞臺上鋪上墊子才能表演?嗯?」團長見譚功達話中有話,而且深知他平常就不喜歡文藝工作,只得訕訕地笑了笑,不再提報告的事了。他湊到譚功達跟前,朝窗口那邊指了指,低聲道:「那個穿黑色緊身衣,腦袋上打著紅色蝴蝶結的女孩,就是白小嫻。」譚功達點點頭。 實際上,他早就注意到她了。她的個子比一般女學員要高一些。修長勻稱,皮膚白皙。她汗涔涔的,正側著身子,將腦袋往腳尖上壓。初一看,一點都不像是從鄉下來的姑娘。譚功達一看她的臉,立刻就吃了一驚,像是被鋒利的錐子紮了一下,身體軟軟的,難以自持。古人說的傾國傾城之貌,雖有誇張之處,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不然,何以我一看到她,身體就搖搖如醉? 白小嫻的照片,白庭禹一個月前就送給他了,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每次看到她的照片,譚功達都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可是一見到真人,比照片還是要漂亮不少。譚功達的汗頓時就下來了,心也快跳到了嗓子眼。作孽啊作孽,這真是作孽。天哪,太過分了。我的眼睛怎麼一刻也捨不得離開她。誰家的孩子?竟能長成這個樣子?這個時候,他再想起剛才在樓道裡白庭禹跟他說過的考試和答案的一番話,心裡就是一陣狂喜,也覺得是莫大的安慰。他轉過身來,看了看白庭禹,而後者也得意地朝他微笑、頷首,似乎在說:「怎麼樣?」 不一會兒,禿頭教練宣佈下課,學員們各自收拾自己的衣物,準備離開。譚功達看見白小嫻懷抱著一堆衣服,用一塊毛巾一邊擦汗,一邊快速地朝門邊走來。一看到白小嫻朝自己走過來,譚功達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兀自愣在那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白小嫻走到門邊,見有幾個人堵在門口,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怒氣衝衝地對譚功達道: 「讓開!」 白庭禹看見白小嫻怒目橫眉的樣子,就知道事情不好。他趕緊上前,一把將她拉住,壓低了嗓門向她介紹說:「這位是譚縣長。」 「我知道他是縣長!」 白小嫻一甩手,差點沒把白庭禹帶個跟頭,她再次對譚功達吼道:「你讓開!」 譚功達看見她嘴唇上佈滿了細細的小汗珠,額前的劉海也是濕漉漉的。空氣中有一股好聞的汗味。他本能地往後靠了靠,白小嫻一側身,就鑽出了門,大步流星地走了。白庭禹和譚功達面面相覷。對於這樣的突發事件,團長顯然也缺乏準備,等到他回過神來,再張羅人去把她攔住,哪裡還有白小嫻的人影? 禿頭教練見狀上前獻計說:「白小嫻一定回宿舍去了,要不要我去宿舍把她叫過來?」 白庭禹低聲道:「不用了。」他轉過身來,對愣在那兒的舞蹈演員喊道:「大家排練得很好!啊,很好!基本功很扎實,啊,很扎實。希望大家再接再厲,啊,再接再厲。」他總算硬著頭皮,說完了這幾句話,學員們也就散了。 等到練功房門口只剩下他們三個人的時候,團長說:「不如先去吃飯,在鴻興樓。吃完了飯,我親自給小嫻去做做思想工作,保管……」 「不必了,」譚功達道,「我們下午還有一個三級幹部會。」 白庭禹見譚功達受了驚嚇,一副心緒不寧的樣子,也只得對團長說:「要麼這事就先這樣了,以後再說。我這個侄女,樣樣都好,就是那臭脾氣,跟我嫂子一模一樣。我們告辭了。」 團長見白縣長這麼說,只好悶悶地把他們送到門外,揮手作別。吉普車揚起灰塵,不一會兒,在坑窪不平的巷子裡消失不見了。 因縣機關還沒有舉行大型會議的場所,下午開始的三級幹部會被安排在梅城中學的大禮堂舉行。時間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譚功達讓小王將車直接開到梅城中學,他和白庭禹就在馬路對面隨便找了個小飯館吃飯。 白庭禹特地要了一瓶高粱酒,說是給譚縣長壓壓驚。 「我看這事還要斟酌斟酌,」譚功達說,「別的且不論,這年齡的確是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也沒有。俗話說好事多磨,這麼點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白庭禹勸慰道,「不瞞你說,我前些日子回老家,就是為了這事。我把這門親事與哥哥嫂子三頭六面都說清楚了。他們哪有不願意的?雖說到了三十四五歲上,夫婦二人才有了這麼個寶貝疙瘩,一味驕縱,百般疼愛,一聽說這件事,我那嫂子頓時眉開眼笑,拍著手說道:『要是結成了這門親,我們懸了五六年的心就可以放下了。』他們是被土改和鎮反嚇破了膽,哈哈,說起來也怪可憐的。」 「他們有什麼好害怕的?莫非你們家是地、富、反、壞?」 「反、壞倒也說不上。不過我們私下說說,她家跟這個地、富略微還沾點邊。」白庭禹道,「我們家祖上世代在長江淮河上販鹽,做的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家中廣有田產。我十八歲出去參加革命,自然與這個家庭劃清了界線。可我的哥哥就不同了,他是長子,這麼大的一個家私,雖經分家析產,臨解放時,劃在我哥哥名下的田產少說也有兩百畝,不是地主是什麼!到了五二年劃定成分的時候,土改工作組顧念我革命多年,多方做工作,最後給他家定了個中農。成分雖說劃定了,可我那哥嫂經過這麼一折騰,就落下一個心病來,擔心一旦翻出舊賬,說不定還得來個人頭落地。因此一有風吹草動,便風聲鶴唳,肝膽俱顫。」 「你哥哥叫什麼名字?」 「白慕堯。」 譚功達一聽白慕堯這個名字,忽然想起來,他此前曾一連收到過三封匿名信,都是舉報土改工作組徇私枉法,白慕堯劃定成分不當的。在這件事情上,白庭禹雖然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可私底下做了多少手腳,也不難想見。不過事已至此,礙著白庭禹的情面,他也不便再說什麼,只是道:「這麼說,白小嫻本人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 「怎麼不知道?」白庭禹喝了幾杯酒,臉紅得像雞冠似的,「我從夏莊老家回來的當晚,就去找她談了話。」 「她當時怎麼說?」 「嗨,這種事,」白庭禹支吾道,「這種事,哪有姑娘家一問,就願意的?免不了要推三阻四一番。嘴上說不願意,心裡頭沒准樂開了花。這女人的心要是硬起來,簡直就不能算人!可是再烈的馬,你騎上它溜一圈,沒有不馴服的。別想這麼多了,這都是女人慣常的小心思,你哪懂這個!我這個侄女,脾氣的確有一點,可心地純良,天真無邪,你們結了婚,日子一長就好了。」 譚功達一個人喝著酒,心裡悶悶不樂。揣測白庭禹話裡的意思,可見小嫻心裡不情願。不情願倒也罷了,剛才她敢於當面頂撞自己,還不是嫌我老?想到這兒,他心裡又莫名其妙地惱怒起來。他倒是想打退堂鼓,可他一想起白小嫻那張桃花帶雨、嬌豔欲滴的臉來,心裡又有點不甘心。半天呆在那兒,始終沒有說話。正在躊躇間,忽聽得白庭禹道:「你回家後,趕緊將屋裡屋外收拾收拾,別弄得像個狗窩似的,讓老人看了心裡寒磣,後天一早我就帶他們過來。」 譚功達不由得一愣,詫異道:「你,你帶什麼人過來?」 「怎麼,錢大鈞沒跟你說嗎?他怎麼把這事也給忘了!我哥哥嫂子想來縣城一趟,一來與你見個面,二來呢,也想在縣城逛逛,買點東西。他們今天晚上到,這會兒已經在路上了。」 「這件事大鈞倒是跟我提起過,是我沒在意。」譚功達的神情有點恍惚。他想起來,前天中午,錢大鈞來他辦公室的時候,譚功達正在跟新成立的縣科委的幾個人談沼氣試點的事,他隱約記得錢大鈞特地將他叫到門外,還問他要不要添點什麼家具,等到他送走了科委的人,心裡還一個勁兒地納悶:大鈞這小子,怎麼忽然神秘兮兮地跟我說什麼家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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