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驥才 > 走進暴風雨 | 上頁 下頁 | |
二十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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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達走上台,人們頓時不說話了,等著他的。一時靜得連國畫組請來那老師傅闊氣管炎哮喘的聲音都能清清楚楚聽得見。全場人的眼睛都往臺上望。 許多人還是頭一次瞧見這賀書記。相貌平平,人不出眾,外表是個標準的書呆子。這種形象在電視劇裡一出現,不是窩囊廢,就是膽小鬼,心軟,嘴軟,骨頭軟的一根軟麵條。 賀達沉了足足三分鐘沒開口,這下子就使工人們更覺稀奇。難道這書呆子嚇傻了?沒想到他一張嘴,說話仿佛帶著槍子兒: 「我知道大家的想法——就看我要公佈的這方案合不合理。道理其實誰都明白,黨組織也應當和群眾想的一樣。想的和說的一樣,說的和做的一樣,我們的黨員、幹部、領導是否能取信於民,不看怎麼說,就看怎麼做。過去說的太多了,今兒咱改個辦怯,只做不說。我現在就公佈方案。我叫到哪位,哪位同志就上來領鑰匙。分到房屋的,明天放一天公假,搬家,住新房。」 王寶扭臉對劉來說: 「大鬍子,我說怎麼樣,這傢伙不賴吧!」 劉來一擺手制止他: 「聽著,先別鬧。」 賀達開始公佈方案。他手拿一張紙鄭重念到: 「設計組的郗半民同志,請上來領鑰匙。經公司黨委研究,分配你兩間房。」 會場發出一陣意外的驚呼聲,跟著議論紛紛,卻無人反對,也不見郗半民站起來走上去。只聽東邊有人說: 「郗捂嘴,這下子轉運啦!怔著幹嘛,還不快去!」 賀達又招呼一聲,郗半民從會場東邊的人中間站起來,圓腦袋轉來轉去,好象剛睡醒,夢卻沒醒,抬起圓圓的手背尷尬地遮擋著嘴。四下裡發出一片善意的笑聲,笑聲裡有種為他高興的意味。 郗半民走到臺上,從賀達手裡領到兩把用紅絲帶拴在一起的鑰匙走下來,還象做夢一樣,差點一跤跌在人群裡。 誰能知道,拴鑰匙這紅絲帶是今兒中午賀達自己掏錢在百貨店買的。他拴結這絲帶時,就象準備喜事的禮物。 「楊月梅。裁布組的楊師傅。」賀達叫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胖胖的女工站起來,等她明白過來就哭了,一邊撩起圍裙擦眼淚,一邊上去領鑰匙。領了鑰匙站在台前抹了半天淚才下來。這情景感染了會場上絕大部分人——賀達和工人們。 跟著又有兩名工人被叫上去領鑰匙。這是人們不曾意料到的,但又都是常在人們議論之中的困難戶。沒人有意見,會議開得異常順利。會場時時發出噴噴讚賞聲。 人們心裡有數,賀達手裡還有兩把鑰匙。 「伍海量,一間,上來領鑰匙!」賀達說。說得平靜又沉著。聲調中含著柔和的感情。 沒人反對,只是在牆根那邊有人喊一聲: 「武大郎住新房了!」 在熱熱鬧鬧的笑聲裡,伍海量抖顫著手拿著拴結漂亮紅絲帶的黃銅鑰匙走下來。邢元對他說; 「你得請客,武大郎!」 「去你的,你剛才還說沒我的呢!」 「誰叫你那天唬我,說關老爺給我一間房,騙我去拉一車松花回來。今兒我就唬唬你!咱一報還一報!」 周圍幾個女工笑起來。 坐在旁邊的蘭燕又扯著邢元說: 「別閒扯了,他手裡可還剩下一把呢!是不是給自己留下了?」 「去你的!這麼多人他敢嗎?關老爺也不饒他呀!」邢元說。 「你不是說,關老爺告訴你的嗎?他為什麼還留著一把鑰匙不拿出來?」 「對」邢元一抬下巴就喊起來,「還有一把鑰匙呢,跑哪兒去了?」 在會場另一邊的王寶叫道; 「賀書記夠意思啦!再怎麼分我也沒意見了。」 「那也得叫大夥心明眼亮。王寶,你少擋戧!沒事去安燈泡去!你沒意見,別人有意見!」 會場的氣氛有點緊張起來。 賀達穩穩當當站在臺上。他明白,邢元這兩句話出有因,他還看見坐在邢元旁邊那穿白大褂的女人,就是昨天罵閑街的那人。廠裡肯定有他的謠言。一個人心裡坦白,就不把謠言當回事。因此他故意沉了一會兒,他恨不得大家把懷疑都集中在他身上,這樣他下一步做法就會顯得更漂亮和有力,給暗中造謠和搞鬼的人猛烈還擊。他一直等待坐在前排的關廠長和王魁等人的目光也瞄準他了,才微笑道:「同志們說得對!當然要叫大家心明眼亮。哪怕是廠裡的一塊磚,也得放在明處。」說著他從衣兜裡掏出一把金黃的鑰匙,用十分肯定又凝重的口氣說,「龔寶貴。上來領鑰匙。」 很多人居然不知這姓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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