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驥才 > 走進暴風雨 | 上頁 下頁
十二


  他放下電話,問伍海量:

  「邢元是什麼人物?」

  伍海量不知廠裡出了什麼事,答話象問話:

  「廠裡的司機呀!人挺熱情,就是性子沒准,脾氣又大,挺難對付,怎麼?」

  「脾氣大,性格不好嗎?」

  「如今俗話說,聽診器(醫生)、方向盤(司機)和大秤桿(售貨員)這三種人最吃得開。有人求,脾氣就大點。」伍海量說。

  賀達皺皺眉頭,仿佛不喜歡聽這種話,轉口問:

  「他跟你們廠長關係怎麼樣?」

  「不錯呀!關廠長坐他的車,原先傳說關廠長打算給他一間房子。今兒早上我聽邢元說,工作組把他那間房拿掉了。」

  「怪不得呢!」賀達的左拳往右掌心裡一砸,恍然大悟一樣。他不避諱地把剛才電話裡的內容告訴給伍海量:「邢元剛在廠門口貼了一張房屋分配方案。把你們關長廠、王魁、政工股長萬保華等幾個人都寫上去了。還有你的名字。廠裡現在一團亂。關廠長發火了。名單已經揭下來,但工人們鬧著不上班了。據說邢元竟然還要找我來告狀,你剛才說那彩蛋返工的辦法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伍海量怔住了,跟著短短的小腿一抬,使勁一跺腳:

  「瞎來!這小子一向沒準兒,胡捅亂捅!」

  「胡捅?」賀達陷入沉思,「恐怕還不一定。他能平白無故惹翻你們廠裡的頭頭?」

  「是否在分房上有什麼新考慮,叫他知道了。」伍海量想一想說。

  「他住房緊嗎?算不算困難戶?」

  「緊倒不能算緊,可他也是倒插門女婿,不願意總住在老丈人家。要說困難不困難,分房一向不看這個,就看誰跟領導近,關係硬。」

  冷峻的笑浮在賀達臉上。他略沉一下便對伍海量說:

  「老伍,這兩個彩蛋留在這裡,你先回廠。兩件事,一是你把剛才想的那彩蛋返工計劃再擴大一些,聯繫生產管理全面細緻地想一想,不要怕涉及到工資制度、幹部制度等等。怎麼符合實際,有利於挖掘潛力,調動各方面的積極因素,你就怎麼想。第二,這彩蛋上的黴斑怎麼搞掉還沒想吧?這可是個重要環節。你回去想想辦法,回頭我再找你談。好,你走吧!」

  伍海量起身告辭,走出屋子,心想如果這黴斑弄不掉,返工計劃就會落空。市場上缺鴨蛋,一下子根本搞不來兩萬個鴨蛋的空殼。於是他帶著對這位外表文靜、做事潑辣、膽大心細、富有魄力的秀才書記一種佩服,甚至感動的心情,離開了公司大樓。這樣的頭頭還真是第一次碰見!

  賀達在屋裡來回轉了三圈,主意拿定,看來工藝品總廠的事必須先從八間房子下手!只要這八間房子在裡邊攪著,就是有再好的想法也無法去做,全鬧得亂七八糟。這叫「先治標,後治本」。他心裡盤算著,要拿工藝品廠做個試驗。試驗他剛才對伍海量那些思考已久的想法。但是他要先拿這八間房子的事做個試探,試一試久聞鐵板一塊的工藝品總廠究竟有多厲害!

  這時,賀達忽然想起謝靈剛才與他通過電話。但直到現在還沒回來。再打電話給工藝品廠,廠裡說謝靈早離廠,卻不知他到哪裡去了。

  五 生米熟飯

  不等賀達伸手,先重重挨了當頭一棒。

  今早他剛到公司,樓梯上迎面碰到公司黨委副書記鮑維。鮑維告訴他:昨夜工藝品廠突擊分房,八間房全都住滿了人。

  誰搬進去了!誰決定的?鮑維只說聲不知道,跟著說他有事要辦,扭頭就走了。

  這消息使賀達懵住了。他直怔怔站在樓梯上,不禁向自己發出一連串問題:這事謝靈和朱科長他們知道不?公司黨委有決定,工作組決不敢擅自分房,難道工藝品廠的頭頭們這麼霸道,置公司黨委的決議不顧而搞突擊分房?當他想到,昨天謝靈一直沒有回來見他,便覺得此事大不妙了!他在樓裡轉了一圈,沒找到老朱和小謝,趕緊跑回辦公室打電話給工藝品廠。他按照壓在辦公桌玻璃板下廠裡的幾個電話號碼撥遍,都沒有人接,他只好撥傳達室的號碼。接電話的是個小夥子的聲音。這小夥子一聽是公司打來的電話,就寫一句:「房子都分完了。來晚啦,撈不上了,傻小子!」隨後就「啪」地撂下了。

  一聽這話,突擊分房的消息是確定無疑了。再琢磨接電話這小夥子的口氣,可以斷定廠裡突擊分房瞞著工人,出了偏差,鬧起風波。再一聯想桌上那些告狀信.更大的亂子就在眼前。自己該怎麼辦?就在這時,朱科長、韓科長和謝靈三人,忽然一起走進屋來。他抬眼,嚴峻和審視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一掃。謝靈和韓科長感到這目光象一雙利劍,不自覺耷拉下腦袋。朱科長雙手攤開,無可奈何地一笑,朝賀達說:

  「沒辦法,我們也不知道。」

  賀達明白,這句話等於告訴他,即便知道也不會說。好厲害!自己還沒張嘴,人家就把自己的嘴堵上了。他臉上沒有改變由於氣惱而不舒展的神情,問話的聲調分外冷淡:「這次搬進去的都有誰?」他眼瞧著朱科長,意思是要他回答。

  「王魁,萬保華,杜興……」

  「好啊!」賀達有些沉不住氣,說話的聲調挺大,「一個供銷股長,一個政工股長,一個倉庫組長。成了辦公樓了,嗯?還有誰?」

  「還有老關——」朱科長略略發窘地嘿嘿笑,好象他自己占了房子一樣。說完,他那雙幽暗發藍的眼睛從鏡片後面,溜溜看著這個初來乍到、年紀不大、臉皮不老、經歷有限而學生氣猶存的書記。遇硬則軟,遇軟則硬,是他處世的一大功夫。有如武術中以實擊虛,以虛化實,決不硬碰硬,吃眼前虧。

  賀達一聽「老關」兩個字,先是禁不住露出驚愕表情,跟著有一股更大的火氣從他這光潔、沒皺紋的臉上冒出來。他問:

  「他帶頭占房是不是?」一朱科長只是笑笑,不再搭腔。賀達便轉臉對謝靈氣衝衝說:

  「通知黨委委員,緊急開會——哎,老朱,咱們這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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