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驥才 > 神鞭 | 上頁 下頁


  但願死崔這號人只在這書裡,世上一個別有。這小子原先家住在河北糧店街,人刁心毒,原名崔大珠。有一次,他灌了幾掛肉腸子,晾在當院,被人隔牆用竿子挑了去。一般人碰到這種事兒,愛鬧的就四處查找,無能的自認倒黴,往後再晾腸子換個地方掛也就算了。崔大珠偏不,他買包砒霜摻在肉裡,灌了一掛腸子,仍舊掛在老地方,轉天又被人偷去。再過一天,就聽說前街上開水鋪的皮五一家四口都死了。據說是給砒霜毒死的。縣裡下來人查來查去,把崔大珠抓了去,崔大珠毫不含糊,上堂就點頭承認是他在肉腸子裡下了毒,但他說這是藥耗子用的,誰叫皮五偷嘴吃?這話不能說沒理。官府把這案子翻來倒去,也沒法給崔大珠治罪,只好放了。可是從此糧店街上,沒人再敢搭理這個心比砒霜還毒的人了。那年頭,沒有「道德法庭」一說,他在人心中被判了死刑,得了「死崔」這個外號。他自知在河北那邊呆得沒味兒了,就挪窩到估衣街上來。估衣街上有兩個人人恨又人人怕的傢伙,一個是面狠的玻璃花,一個是心毒的死崔。當下,兩條狼都紮在馮掌櫃的羊圈裡。

  「說完了?」

  「呵——」

  「就這點屁,頂嘛用,滾吧!」

  蔡六沒動勁兒,穩穩當當說:

  「您別急,事說完,話沒完。小的想告訴您,那傻二雖然有功夫,三爺您能耐卻比他強!」

  玻璃花用他那渾球般的花眼珠盯蔡六一眼:

  「你小子拿我找樂子,還是捧我?」

  「哪的話,小的再有膽,也不敢跟您開涮!小的雖然不會武藝,卻看得出來,傻二全靠著那條辮子沾便宜。您琢磨,動手時誰還防著對方的辮子?可他的辮子一甩出來,就等於兩條胳膊再加上一條。三條胳膊對您兩條胳膊,您還不吃虧?」

  玻璃花聽得入神,不覺點兩下頭。馮掌櫃忙說:

  「那辮子一轉,何止三條胳膊,簡直是千手觀音。」

  玻璃花沒搭理馮掌櫃,直盯著蔡六一張白淨的臉兒問道:

  「你說三爺拿嘛法兒降他?」

  蔡六這才給玻璃花指出一條明道:

  「您有那麼多有能耐的朋友,誰有絕招就叫誰來,他們還不全聽您三爺的招呼!」

  「去你媽的!三爺打架向來一對一。」玻璃花說著照蔡六當胸就一拳。蔡六卻看出玻璃花尖巴臉上有了活氣,顯然是聽得中意,也中了自己「移花接木」之計。

  這時,矬壯的死崔闖進來。蔡六忙給馮掌櫃使了眼色走出來。到了前屋,蔡六笑著對馮掌櫃說:

  「這下子,玻璃花該滾蛋了。」  馮掌櫃迷迷糊糊,沒弄明白。蔡六說:

  「我知道他怕傻二那條辮子,便出個道兒,叫他去找人幫忙。他一去,咱就算把這位爺請出去了。」

  「他肯去嗎?」

  「他恨不得吃了傻二,怎能不會?」

  「要是打不過傻二,不又回來了?」

  蔡六笑道:

  「您放心,無論勝敗都不會回來了!如果勝,就用不著住在咱鋪子裡;如果敗,甭說咱鋪子;連估衣街上也呆不住了。」

  馮掌櫃依然憂慮未解地說:

  「崔四爺未必肯叫他去吧!」

  蔡六說:「您還沒看透,死崔不是不叫他出頭露面。他這一招夠絕——他先把玻璃花關在咱藥鋪裡,然後在外邊散風說,玻璃花藏著不敢見人。為了叫人們嚷嚷玻璃花尿了,把玻璃花名聲弄臭。下邊,他巴不得攛掇玻璃花去找傻二拼命,好借傻二的辮子除掉他!」他的口氣很肯定,好象把下面三步棋全看在心裡。

  「這不能,他們是一夥的!不是哥兒們爺兒們嗎?」


  「別信那套!嘛叫哥兒們爺兒們?不過為了給自己助威。輪到兩人分一塊肉時,刀尖又專往哥兒們身上要命的地方捅。」

  馮掌櫃聽到這兒,白胖胖的臉現出笑容,他沒料到這新來的小夥計有腦子又有辦法。他像危難中碰到保護人,好象大雨中找到一塊房檐。他不由自主提起茶壺的銅提梁,給蔡六斟茶,一邊問蔡六:

  「你剛才說傻二那些事都是真的?」

  「管它真假,唬住他就成!」蔡六接過茶碗,不客氣地喝了。

  他故意這樣不客氣,好象應該應份一樣。因為這麼一來,他在這個膿包掌櫃的面前就不同以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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