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驥才 > 鋪花的岐路 | 上頁 下頁 | |
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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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慧轉動門把,門開了。她走進去。屋裡光線昏暗,空氣窒息,如同進了山洞一般。迎面的窗子透著厚窗簾,卻有一長條的地方沒遮嚴,射進一道強烈的陽光,恰好攔在白慧面前,好象一堵固體的牆,反而前面什麼也看不見了。 「噢,是你。我應當給你把褂子送去。不巧發燒了,叫你跑一趟。衣服在櫃子上,你自己拿吧!」常鳴的聲音在對面發出。 白慧向前走了兩步,穿過陽光,看見常鳴躺在床上,蓋著薄被和一條毯子。 「你坐吧!這有椅子。」 白慧坐下。椅子和床之間是一張小圓桌。桌上放著水杯、藥瓶、破報紙、書和一隻竹殼的舊暖瓶。 這個還挺陌生的青年面頰燒得很紅,白眼球也紅了,目光渾濁而黯淡,一些頭髮貼在汗津津的腦門上。他好象燒得很難受,連打起點精神應酬一下來客的念頭都沒有了。白慧見桌上有一支溫度計。她提著玻璃杆兒橫在眼前。銀色的水銀柱指示數字的一端,停在40度刻度的邊緣上。 「喲,你燒得這麼厲害!我,我給你請醫生去!」 「不,不用了……我剛吃了藥。」 「不行。要不我陪你去醫院。」 「不,沒關係。我只是有點感冒,沒別的病,退了燒就好了。」他從被窩裡伸出手用力又無力地來回搖著。他仿佛也有一種拒絕別人幫助的固執的個性。 白慧拿起桌上的藥瓶,是安痛定。 「你還有別的藥嗎?」 「這藥很好。有它就足行了!」 白慧聽了,忽然站起身說。「我走一會兒就來。」跟著出去帶上了門。 「你去哪兒?」常鳴在屋裡叫著。 白慧跑回家拿了錢,到了藥店急匆匆地問:「有哪種藥治感冒、退燒退得快點的?」她扶著玻璃櫃檯頭向裡探著,好象要跳進去似的。 藥店的售貨員見她這副樣子,很覺好笑,但知道她很急,立即說了一長串對症的中西藥的藥名。 「一樣來點兒吧!安痛定不要了。」她說。 售貨員便一邊把各種藥的服法告訴她,一邊把幾種藥按劑量包好放在一個小盒子裡交給她。她拿了藥付過錢,轉身就走。售貨員驚奇地看著這個姑娘匆匆離去的背影,對另一個售貨員說:「真稀奇!買糕點倒是有一樣來一點兒的,買藥還沒見過。頭一遭遇見!」說完,他笑了起來。 白慧真去買糕點了。還買了一大包鴨梨和蘋果,都要最好的。隨後她回到河口道三十六號,把這些東西往常鳴床旁的小圓桌上一放。 「你……」常鳴非常不安。 「先吃藥!」白慧說著一拿暖瓶,份量極輕,「哪兒有熱水?」 「我每次都找鄰居要。」 白慧沒說話。下樓找門口那位姓張的老大娘要了一瓶熱水。拿回來給常鳴斟了一杯。然後把藥片從撕開的藥盒和紙袋裡挖了出來。「先吃阿斯匹靈,快!」 常鳴對她笑了。笑裡含著被對方的真情感動了的意思。他吃了藥,把一雙胳膊交叉在腦袋下邊枕著。 「你昨天下水著涼了。」白慧說。 「不是。我夜裡沒關窗戶,著了涼。」 白慧想到他說的不是真情,因為照他昨天在船上說的,他昨天上夜班,夜裡不會在家睡覺,顯然是下水救她時著的涼,回來就發燒了。 隨後兩人無話可說。他倆還很陌生。白慧拿起水果找水來洗。 「要不要給你家裡人送個信?」 「我家裡沒旁人,只我自己。」 白慧一怔,看著他。 「我是孤兒,早沒了父母。」他停頓了一下說:「是叔叔養大的。他前兩年也病死了。」 白慧把水果洗好擦乾淨,放在一個碟子裡,又反復交代了兩遍藥的服法,便要返回家去。 「再見!」白慧站在門口說。 「你不用再來了。我明天好了就上班去。」 白慧沒吭聲,低頭走出去了。她走後,常鳴發現那件借穿的軍上衣依然放在櫃子上。 屋裡靜靜的,只有常鳴自己。陽光移到身邊的小圓桌上。洗過的、擦得發亮的紅蘋果,顏色非常鮮亮,散著香氣;純白色的小圓藥片一對對排在一張乾淨的紙上。這個剛走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而話又很少的姑娘,在他心裡留下一個最初的、卻有份量的印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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