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馮驥才 > 愛之上 | 上頁 下頁 | |
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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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你別拿我當木頭,我一切都看在眼裡了。整個體訓大隊沒人不知道你做的事,你知道這會造成什麼影響?照你這麼幹,大家全談戀愛算了,體訓大隊還不垮掉?再說,誰都知道,肖麗是女籃中最有前途的隊員,她已經叫你搞得神魂顛倒啦!你是不是想毀掉她的前途!你別不說話,你為什麼做起事來膽大包天,在我這裡卻裝得膽小怕事?」 總教練的怒火非但不減,反而象石油井那樣,一旦噴出來就遏制不住。在他嘴裡,靳大成好象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事情的壞蛋。而這個老實、淳樸、沒經過什麼事情的山東小夥子碰到這種場面,真不知該怎樣應付和解釋。他連自己是對是錯也分辨不清了。站在那兒,一雙手汗出不止,不住地往褲子上擦抹。 總教練依舊冷靜不下來。他根本不想在愛情——這個對習他頗為陌生的世界中平心靜氣地走一走,看個究竟,也就沒於處理好這種事情的妥切辦法。相反,一種急切結束這件事的焦躁心情,使他愈加十足的粗暴,他朝靳大成叫著: 「我警告你。從今天起,你不准再接觸肖麗,連看一眼都不成!否則我就開除你,你給我回山東去!」 這時,靳大成好象才清醒過來。他平時性情溫順寬和,有時亦強強,儘管單純爽直,卻也執拗得很。這是典型的山東人性格。當他聽到總教練要他從此與肖麗一刀兩斷時,他個性中執拗強強的一面便被激發起來了。雖然他沒有找到恰當的話進行分辯,卻本能地要進行抗拒了。 他倆之間,馬上就要不可避免地大吵一架了。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敲門的聲音又響又慢,連續三下。這聲音與剛才靳大成的敲門聲大不相同。聲音裡帶有冷靜而又不客氣的意味。總教練一怔,詫異地問: 「誰?」 門被「啪」地推開,門口一動不動站著一個苗條的姑娘。上身一件褪了色的紅運動衣,下邊一條舊藍布褲,頭髮挽到後邊去,紮一條白手絹。一張臉好象突然之間顯得消瘦了,嘴唇發白,表情異常沉靜,目光卻咄咄逼人,閃閃爍爍直盯著總教練。好象根本沒看見站在屋子中間的靳大成。總教練一驚,以為出了什麼事情。剛剛屋裡馬上要爆發一場爭吵的火熱氣氛頓時沉降下來。「您找我?」她問盧揮。「找你?嗯,我是叫徐穎告訴你,讓你下午來的。」「有話還是早談好。」她說。 盧揮聽了,看看她,又看看靳大成,只得對靳大成說:「你去吧!我跟你沒別的話了,但一切只能照我的話做!」 靳大成死咬著嘴唇,一扭身走出去。肖麗沒有看他一眼,只側身讓他出去,然後走進總教練的房間坐在一張椅子上。目光依然直直地盯著總教練,方方面發白的小嘴象貝殼那樣閉得緊緊的。 本來總教練也要對她發一頓脾氣。但不知為什麼,一見面火氣竟然立時縮得微小了,沒有飛揚的火苗,只剩下殷紅的灰燼。也許由於這姑娘慣常的沉靜在伏天裡能使周圍空氣的溫度也降低下來,也許由於他與這姑娘之間和諧的、深厚的、父女一般的感情,使他難以發火;也許由於他發覺這姑娘不動聲色的神情中,似乎隱隱地在承受一種很大的精神壓力。他認為這壓力是昨天自己在籃球運動員的全體會上說出的那幾句話給她造成的。他不能再對她發火,給她壓力。甚至還後悔,以至有點可憐她了。他想了半天才說: 「是的。肖麗,我想正正經經與你談一件事。」 「是不是我和靳大成的事?」她說。 「是。」他驚訝她的直截了當。他說:「你們這件事是錯誤的。這個我們可以不談,但它會帶來什麼結果,你想到了嗎?」 「想到了。」 「想到了什麼?」 「被開除。」她說。聲音和表情都沒變。 「那……那你怎麼辦?」 「隨您便。」 她從來沒對他這樣談話。她乎穩的乾巴巴的音調裡潛藏一種鄙屑、一種怒意、一種滿不在乎的勁勢,使他聽了感到意外、吃驚和擔心。他不安地試探她。「如果我開除你呢?」「我說了,隨您便好了。」 他從沒想到肖麗會說出這樣的話。拋開球場、比賽、競爭、大有作為的事業而在所不惜。輕率地毀掉這一切於一旦而不流露出半點猶豫,他怎麼能忍受哪!已然平息下去的火氣陡然又躥騰起來,感情有時是匹桀贅不馴的烈馬,它會一下子撞毀理智的圍欄,奔號而出: 「不行,我不能叫你這樣下去。你們必需馬上結束這件事。你們……」 「我們?哼,您說得對。這是我們的事,並沒有您的事,也並不妨害任何人、任何事……」她始終把音調控制在固定的高度,真是少見的沉著。 一向沉穩持重的盧揮今天卻失去常態了。他說話簡直象叫喊:「有!我可以不管你的雜七雜八的事,但關於你前途的事全得管!怎麼不妨害?它渙散你的精力,打亂你的一切。你想隨隨便便就能離開球隊嗎?不那麼容易!我決不准你一時糊塗而誤入歧途,決不准那傢伙引誘你陷進這種無聊的什麼『愛情』裡,你必需……」他說著,忽然看到那雙黑盈盈的眼睛射出一股按捺不住的憤怒的光芒,這目光強烈有力,逼迫他不自覺改變了語氣,聲調也放低了:「請原諒……也許我的話有些過分。你知道,這些次比賽中你的球打得多麼糟,我多麼傷心!也許由於我太盼望你成材了。我怕這件事發展下去會毀了你的前程。這兩者之間是不能相容的……你懂嗎?」 總教練最後這幾句話,無意中傾出自己心底的真情。對於一個緊緊關閉的心扉,發怒冒火往往是無效的捶打,真情卻是一把能夠悄悄打開的鑰匙。肖麗重新沉靜下來,垂下頭,放在膝頭的兩隻手合攏著,兩個大拇指互相撥動,發出一陣急躁不安的「嗒嗒」聲。顯出她心中不平靜的節奏。沉了一會兒,她依然垂著頭說: 「您說怎麼辦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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