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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金顯成說:「我知道,丁工是遇上了劉格非,那老兄一心想找人談詩論詞,可惜沒有對象。有一回我跟他一起到北京出差,火車上一路聽他說元曲,聽得我睡著了做夢夢到的都是關漢卿的銅豌豆。這次叫他撞上了丁工,丁工偏是個愛聽這些古事的人。他兩個人走到一起,就跟俞伯牙碰到鐘子期一樣,他們天天在一起說詩文說掌故,仿佛自己正隱居山林,開心得很。你哪有這份雅興?就算有了,又哪裡還會有劉格非?」

  張者也笑了:「這你就錯了。沒有劉格非,也會有李格非王格非,不談詩詞,總會撞上一個會下圍棋的吧?這我就其樂無窮了。」

  金顯成無奈,說:「就像那個王什麼小組長說的,你們這些人呀,讀了那麼多書,可在政治上為什麼總這麼幼稚呢?」

  反對主觀主義,提高自己的思想

  主觀主義是與唯心觀點分不開的。知識分子大多從事腦力勞動,實踐少,久而久之,很容易強調個人精神作用,因此很容易產生主觀主義。

  主觀主義同形而上學有聯繫,我們知識分子搞科技工作,雖說有些唯物主義,但那是「自發」的,而不是「自覺自為」的,因此我們也常有唯心觀點。加上我們有不同程度的個人打算,不能客觀地看問題,強調書本知識多,受的科技教育本身也有形而上學觀點,因此我們常常具有形而上學觀點也是不足為奇的。牛頓的大貓鑽大洞,小貓鑽小洞,是一個很有名的形而上學觀點故事。

  在我們的工作中,也常有形而上學觀點。例如三門峽怎麼做,我們也就怎麼做的說法(把三門峽方法同三門峽的條件分了開來),缺乏一定的具體的分析,這樣看問題,就帶有一定的主觀片面性,而不是實事求是。

  事物是兩重性的,又是不斷發展的,因此主觀看問題,只能看到它的局部或表面現象,或看到它過去發展的某一階段,而不可能看到問題的全面和本質的發展,因而採取措施也會碰壁或者失敗。

  如何克服主觀主義,從根本上看,也是一個世界觀問題。有了辯證唯物觀點,掃除了唯心的形而上學觀點,才有了認識事物的正確態度,也就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態度。有了這一認識態度,才會在各種情況下自覺地採用調查研究、實事求是的工作方法,這樣自然會克服主觀主義。

  主觀主義同「有決斷」並不矛盾,同堅持原則堅持真理也不矛盾,只要是在分析研究找出事物發展規律之後下決斷,堅持就是對的。相反,人云亦云,毫無主見,也代表一種觀點,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觀點,因而也是主觀主義。

  過去我是常犯有主觀主義的,一挖根源,也是由於形而上學觀點。而形而上學觀點,確同個人打算、缺少實踐等分不開。今後要通過學習毛主席著作,樹立辯證唯物觀點,克服主觀主義。

  張者也的這一篇心得體會整整花了一晚上時間才寫好。夜裡躺在床上,因為腦子太累,他反倒失眠。他想,毛主席的著作的確值得一讀,可是一遍遍地寫這些心得又是何苦呢?我就是有著滿心感受,可怎麼才能很好地將這些感受寫出來呢?不是所有人都能將他心裡想的東西變成文字的。我本來就不擅長寫這類文字,拼命要我發揮自己的短處,我又如何發揮得了?不知道這一篇費了我好大心血的心得是否得以過關,如果過不了關,我是否還得再寫一篇?他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次日張者也將這份重寫的心得體會交給王勇傑時,心裡虛得厲害。王勇傑仍然是當著他的面就看了,看後歎了一口氣,說:「張工,都說您是人才,我也知道您是個人才,外語都會兩三國的,怎麼一篇本國語言的文章就寫不好呢?」

  張者也說:「恐怕就是花精力學外語學多了,自己的語言反而不行。這都是洋奴教育給害的。」

  王勇傑看了他一眼,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唉,我看您再寫也寫不好了,就這樣了吧。」

  張者也如蒙大赦,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忙不迭地回到自己桌前,有如逃之夭夭。他也不再介意無論年齡還是資歷都是晚輩的王勇傑竟敢大聲大氣教訓他了。現在已不是張者也之輩介意的年代,只要能放他一馬,只要這一天能讓他平安過去,他在心裡便已有十分的感激之情。

  這一天,張者也心裡便有了幾分輕鬆。午間,幾絲風吹著著窗外的枝條,他臨窗吹風,隱約間聽到遠處傳來的笑聲。那笑聲無拘無束,帶著一股濕漉漉的氣息,很清新很自由很暢快,突然間就讓張者也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那時他只要有機會,就會尋水游泳。在外查勘時,幾乎所去過的江河湖海,他都曾跳入其間,搏擊過一把。每次在水裡,張者也都會浮想連翩。他覺得一個人漂浮在江河中,在一滾一滾撲來的浪頭追打下,真是渺小得很。然而,也正是因了這種感覺,他又想到,這麼一個渺小的人,竟敢揮起一雙弱臂同大江大河搏擊,那麼他內心又是多麼的強大和不凡。

  張者也仿佛在往事的回想中,振奮起來。連日來沉溺於學習並被那些繞來繞去的詞句折騰得幾近蕭條的心情,似乎也被這歡笑的聲音激活,一股愉快之氣往腦門上一沖,恍然間就帶出來一身鬆弛,張者也沒有猶豫,調頭下樓,便去了游泳池。

  游泳池並不大,分深水區和淺水區。深水區人很少,可以來來回回地自由遊動,很合張者也的意。遊過近半小時,他想上岸休息一下,一抬頭看到樞紐室的洪佐沁正躍躍欲試地想往池裡跳。張者也不由揚手叫道:「洪工!」

  洪佐沁張望一下,看到水中的張者也,「撲通」一聲,便跳了下來,三下兩下游到張者也處,笑道:「張工,是你呀,沒想到你也有如此雅興。」

  張者也亦笑道:「我也是臨時動興。覺得渾身疲憊,不如出來活動一下。」

  洪佐沁說:「我這些天每天都來遊一小時。你看我胖成這樣,再不活動,出差就只能扛自己的這身肉,行李物件一樣都拿不動了。」

  一席話說得張者也大笑起來,兩人便在水裡比賽橫渡。洪佐沁到底還是胖了,怎麼遊都跟不上張者也。游了三個來回,洪佐沁氣喘吁吁,連聲道:「不行了不行了。要在十年前,我肯定不會輸給你的。」

  張者也說:「十年前我們在下游局時有沒有比過?」

  洪佐沁說:「不記得了。那時候,游泳比賽我可是進了名次的。」

  張者也笑道:「我怎麼記得十年前你就很胖了呢?」

  洪佐沁:「微胖而已,恰能增加浮力,哪有現在這樣的巨胖?」

  張者也看著洪佐沁袒露在外的一身肥肉,這些肉確實令他的體形滑稽,不由又一次大笑起來。

  張者也笑完,說:「怎麼樣,聽說你們要去四川查勘?」

  洪佐沁說:「是呀。用林院長的話說三峽成了一個空城計,眼下美國侵略越南,戰爭的陰影總在頭上。下一步如何走,還要等中央指示。但我們不能閑著,長江上游支流的水電站必須動起來。本來四川查勘是夏天出發的,可是這一段院裡安排學習哲學和毛主席著作,很緊張。我們處裡傳達說,過兩天還要學『九評』,這樣,查勘的時間只能往後拖。」

  張者也說:「都一樣,我們也是。林院長要親自帶隊去全國多沙河流跑一趟,時間有四個月之久,打算從根本上拿出解決泥沙問題的辦法來。不過學習也是大事,誰也不敢走,這樣就必須拖到秋後動身。算起來,至少得明年初才跑得下來。」

  洪佐沁說:「我們這次入川可能最多兩個月。」

  張者也說:「晚走一點也好。我家老大今年正好考大學,等他的事有了眉目我再走,心裡也踏實。」

  洪佐沁聽張者也說話時,立在水中,用雙手劃著水,水一波一波地從他肥壯的手臂間漫過。突然他停下手臂問:「你大兒子是不是叫張楚文?跟丁工的老大同學?」

  張者也說:「是呀。」

  洪佐沁說:「我得透露一個消息給你。你兒子和丁工家的大毛最近同我家洪澤海聯繫得很密切,洪澤海前不久從新疆來信,還夾了一封信讓我小兒子洪澤湖轉給他們倆。他們兩人在打聽新疆的事,會不會也想去?」

  張者也大驚:「真的?有這事?」

  洪佐沁說:「你可得瞭解一下。我家洪澤海給家裡的信上說,大毛和楚文有可能會來新疆,可以讓他們幫忙帶點吃的,再帶一套厚棉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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