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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跟在袁繼輝後面的一幫中學生都高興了,袁繼輝說:「一獅大哥還是比二豹要有風度得多。」

  輸了球的劉二豹,正在那裡火氣沖天地同吳安林吵成一團,不知是為了哪一個球的處理不當還是為了其它什麼。

  張楚文望著搖旗呐喊而去的簡易宿舍中學生隊伍,對吳金寶說:「他就是你那個兄弟?」

  吳金寶臉紅了,點點頭,說:「是呀,學習成績差得一塌糊塗,誰也管不了他。不過他也還服我,我胳膊到底比他的粗一點。」說到這時,吳金寶已經很放鬆了,他捏著拳頭,鼓了鼓肌肉,語氣中也有了幾分瀟灑。

  張楚文說:「看他這能力,他將來說不定還是個人物。」

  吳金寶一笑,抬手指指身邊的這幾個人,說:「連他都是個人物,你們就不曉得是些什麼了。整個社會也只是座小廟,坐不下你們幾個大和尚。」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朝氣銳氣爽氣豪氣都充盈在笑聲中,讓遠遠聽到這聲音的中年人,心頭不禁一震。

  四

  總院突然開始大興土木,蓋了小禮堂不說,又修建了一座游泳池。各處的工程師還沒有來得及從這驚訝中清醒,小孩子們便已捷足先登。尤其是在總院食堂搭夥吃飯的學生,幾乎每天丟下飯碗就去游泳,安靜的午間從此便總有一片喧嘩從樹叢中傳來。天氣還沒有到最熱的時候,總院花園裡的草木已經綠得盎然。那些帶著水花的笑聲,曲曲折折地穿過密集的綠葉,越過炎炎的日光,叩響著辦公樓一扇扇死氣沉沉的窗口。

  水文室的張者也一連數日都在寫學習心得。處裡成立了學習小組,每星期有三天時間都是學習哲學或學習毛主席著作,每學之後,都要寫學習心得,這是很費張者也精力的事情。小組長姓王,叫王勇傑,是新來處裡不到三年的大學生。他剛剛入黨,思想很先進,覺悟也很高,一開口便言詞逼人。張者也有些怵他,每一次去交學習心得,心裡都發虛。張者也常常鐵著心花最大的力氣來把學習心得寫好,可這種努力的結果總是適得其反。

  學習哲學與學習主席著作

  學哲學,也就是學習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的哲學,也就是馬克思主義的哲學,也就是學習毛澤東思想。這都是一回事,不過是幾種不同說法而已。

  哲學這一名詞好像玄之又玄,高不可攀,令人望而生畏,實際上並非如此。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工作中,學習中,隨時隨地都碰得到哲學問題。例如「問題」吧,任何人都會碰到的,而在哲學上,「問題」就是矛盾。而人們認識問題、處理問題,有不同的觀點和方法,這就碰到了哲學上的認識論方法論。世界就是一個按辯證唯物規律不斷發展變化的世界。人們生活在這世界中,不能回避哲學上的問題,我們不過如同魚游水中習焉不察罷了。因此它不是玄之又玄也不是高不可攀而是平易近人並同我們息息相關。

  過去的一些哲學書難懂,是由於它們結合具體實踐少,一方面羅列名詞,有些賣關子,另一方面理論抽象,言之無物。毛主席的著作就不是這樣,而是結合中國革命實踐,既具體又生動,既好懂又有說服力,因此學哲學學毛選是最合適的。學哲學不只是為了瞭解一些名詞、道理而學,而是要有的放矢地學,要用來改造立場觀點,樹立辯證唯物觀點,來搞好工作。

  主席著作貫穿著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的哲學觀點與方法,而且經過中國的革命豐富實踐又大大地發展了。「三論」就是三部光輝的哲學著作。《實踐論》就是唯物論,《矛盾論》就是辯證法,而《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就是把矛盾論貫徹到底,深入到社會歷史的領域中去,也就是歷史唯物主義。「三率」是把哲學中最重要的問題,結合中國革命實踐加以集中提煉、突出表現,使人們更容易學習和應用。

  張者也把這篇學習心得交給小組長王勇傑後,本想馬上走開。偏那一刻王勇傑正閑著沒事,接過張者也的心得就馬上打開來看了。張者也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立即走開好像不太禮貌,便立在一邊等他看完。

  王勇傑看完,顯得有幾分不悅地把稿紙往桌上一放,說:「我說張工,這次院裡派人到北京學哲學,你真應該去,你的心得就不會寫成這樣了。」

  被一個年輕人訓斥,張者也幾乎有點下不來台。他心裡有些慍怒,便道:「是呀,本來院裡派了我,可是我媽死的不是時候,我也沒辦法。」

  王勇傑說:「既然你媽已經死了,那你不是正好可以輕裝上陣,進京學習嗎?」

  張者也被王勇傑這副神態激怒了,他冷冷一笑,說:「可是林院長並不這麼想。他知道中國人講一個『孝』字,所以他重新換了人去。你覺得我因為媽死了沒有進北京學習是我的過錯嗎?」

  王勇傑怔了怔,他望著張者也,陰下面孔,說:「我知道你們這些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子最鑽牛角尖,我不上你的圈套,我只想就事論事。單說你這篇心得吧,學哲學和學主席著作非常重要,這是個基本觀點,人人都知道,還用得著你現在來寫成心得嗎?寫心得是要寫你自己的認識。比方,你過去哪些方面不行,通過學習,提高了。這才叫心得。」王勇傑邊說邊提高了嗓音:「我怎麼就搞不明白,你們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麼在政治學習上,總顯得那麼幼稚呢?」

  總工室副總金顯成拿了一卷圖紙來找張者也,聽到王勇傑訓斥人,走上前說:「王勇傑,你來院裡也有三年了,怎麼到現在還不知道要尊重老工程師呢?」

  王勇傑說:「我是學習小組長,我對我的工作負責。」

  金顯成嚴厲道:「對工作負責和你的說話態度是兩回事。你們處長胡繼偉是我的學生,我會讓他教你應該怎麼做人。」

  王勇傑呆住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意欲發火,卻又無從發起。正不知應該如何收場,張者也見狀不對,趕緊說:「算了算了,小王也是好心。我確實也沒寫好。小王,你放心,我回去重寫一份交給你。我跟金總商量一下業務上的事。」

  張者也拉了金顯成走出辦公室,瞧瞧四面無人,方說:「你跟他們較真是不行的,他們這些人愣起來油鹽不進,不小心你倒惹自己一身臊。」

  金顯成笑道:「我都氣糊塗了。我在室裡寫心得寫了好多頁,可是也沒過關,一口惡氣正沒地方出,就正好撞上你這頭了。」

  張者也也笑了起來,說:「好好好,你這下一箭雙雕,把我的那口氣也出了。」

  金顯成說:「雖然如此,你那份心得也還得重新寫過才是。」

  張者也說:「那自然。」

  金顯成說:「明天到總工室來開個會,林院長也要參加。他準備秋季親自帶隊,組織幾個泥沙專家到多沙河流跑跑,一定要把泥沙問題從根本上解決。」

  張者也高興道:「太好了。這麼說三峽又要上了?」

  金顯成搖搖頭,說:「沒有的事。現在美國又侵略越南,戰爭離我們更近了,中央領導幾乎無人再提三峽。林院長的意思是不能讓這麼多工程師全閑著,先把長江上游支流的小水電弄起來再說。四川政府這方面要求也很迫切。另外泥沙問題也應該盡可能早地做出解決方案。」

  張者也說:「但是我們處裡通知我說,讓我學習結束就去柳山湖農場勞動。」

  金顯成說:「這事可以交給院裡去協調。有林院長頂著,你還怕什麼?」

  張者也長歎道:「你可不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呀。你們若不交涉好,我乾脆徑直去柳山湖。講老實話,我還真想去那裡勞動,丁工告訴我,體力上是辛苦一點,可心情倒輕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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