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方方 > 藍色愛情 | 上頁 下頁 | |
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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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我在次日清晨醒過來時,天已大亮了。飄雲已經換上了一條紮染的連衣裙,我 真不知道她從哪兒變出來的這裙子。她站在我的身邊,望著我嘻嘻而笑。她說怎麼 樣,睡得還好吧?我說這話得我來問你。她說我得謝謝你救了我。我說你他媽的少 跟我來這一套。你不把話講清楚你今天就別想走人!她笑了笑,說你真的生氣了? 我只到這個時候才將我擱在床沿上的腳拿了下來。這一夜我就這麼著屁股坐在椅子 上,腳擱在床沿上混過來的,就別提有多麼的腰酸背疼。而她可好,整個的架勢就 好像是跟我開了個玩笑。我說我就算跟你一見鍾情深深地愛上了你,我也不願意這 麼著被你玩上一夜。她意味深長地說你也並沒有吃虧,是不是?她的話叫我為自己 臉紅也為她臉紅,我想起昨夜那一吻。一種甜蜜的感覺又呼呼地湧到心裡。我不知 是帶著一股恨意還是帶著如昨的欲望,我霍地一下站起,伸出雙臂,把她緊緊地箍 在我的懷裡,我用我的唇急促地尋找她的。當我找到它,貼上去使勁地親吻和吮吸 它時,我的那種快意真是無法形容。飄雲沒有反抗,倒是很主動地同我配合。我們 倆那一刻宛如兩人真正墜入愛河的情人在歡度美麗的時光。一直到鬧鐘震耳欲聾地 響起,才把我們分開。她說你可真猛。那一刻我的心思全在鬧鐘上,我想我是不是 該把它砸了?她又說氣消了吧。我說不,你得告訴我,你是幹什麼的,你為什麼要 這麼幹,你到底有沒有殺人?而且是不是真的要自殺?她笑了笑說殺人當然是一句 假話。我說不,在我看來你的每一句話都是假話。她說不可以這樣去理解。只是, 我說了真相之後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夠聽得懂。我說世界上竟然還有我聽不懂的事? 她莞爾一笑,說那好吧。我和你,她說,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職業,你是警察,而我 呢,是個藝術家。你知道藝術家都是些幹什麼的嗎? 瞧,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麼地奇怪,我這個一心想當藝術家的警察,在一個風雨 交加的夜晚救了一個意欲自殺的女子,滿心裡以為自己好孬也是一個恩人,料想不 到第二天卻遭到她的質問,問你懂不懂什麼是藝術。想當年我的畫參加省市級中小 學生畫展時她還不知道在哪裡揩鼻涕。雖然不幸而被拋出了藝術的軌道的我,一輩 子當不成了藝術家,可也還不至於如此被人輕視,比方說讓人視為連藝術是什麼都 不知道的人。 她說其實在我的眼裡,警察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一種非常有趣的藝術品。她 說時表情和口吻裡不無居高臨下之氣,那派頭仿佛全世界只她一個人為人上之人, 而別的些什麼人只是她眼中的草芥、土疙瘩而已。我想她這個人現在什麼都不需要, 需要的只是打擊。所以我準備來打擊她。我故意說藝術是什麼?真的,我總聽人家 說,但卻弄不清那到底是些什麼玩藝兒。她說這也不能怪你,警察嘛,就只要會抓 人就夠了,沒必要去懂得這麼多。她這話說的!叫我父親聽見了不擰下她的腦袋才 怪,不管她這脖子有多麼的美麗!我說你有沒有聽說警察也抓藝術家吧?她說真正 的藝術家是沒有人能抓得走的,無論他犯不犯罪。我說是嗎?假如他擾亂治安、殺 人放火、打架搶劫如此之類,也沒人敢去抓他?她說方法得當,那是沒人抓得了他 的。我說為什麼?她很哲理地回答說因為她是藝術家。 我簡直不明白這是什麼邏輯。她的思維方式十分奇特,話說得有些漫無邊際, 使得我不得不懷疑她的神經是否正常。倘若她是一個神經系統有點毛病的人,那我 就會感到非常非常遺憾。因為我覺得我在與她這麼一來一往的調侃之中,心裡已經 有幾分喜歡上了她,當然這主要是我接連兩次與她親吻的緣故,不由自主中拿她當 了我的人,雖然、或許、可能她已同很多的人如此這般。 我說下回我一定抓一個藝術家給你看看,好讓你長長見識。她說那很可能你抓 回的是一個皮鞋匠或者扛碼頭的。我說怎麼講?她說因為你連藝術都不懂,又怎麼 知道誰是藝術家呢?她的這番話讓我想起了一個有關邏輯的故事。說是很多年前四 川有一個娶了好幾房姨太太的大軍閥作了一個關於英雄與美人的專題演講。他說自 古英雄愛美人,我愛美人,所以我是英雄。那老兄的推理聽起來也蠻順,就像眼前 的飄雲的一樣。只可惜還是讓人覺得腦袋裡有幾根經搭錯了地方。我只好說你講得 非常有道理,我承認我輸了。不過,敢問一下你是搞什麼藝術的?她落落大方地說 行為藝術。我說什麼?她重複一遍,用了一種寫在書上得加重點符號的語句:行為 藝術。而且她還說得謝謝你,從昨晚到今晨,我的整個藝術過程你都參與和配合了, 這使我覺得我的這次藝術活動格外成功。 我想我目瞪口呆的時間一定持續得很長,以至於她離開了我的房間我都不知道。 原來藝術還有這麼深奧的內容,在此之前我可真還不明白。由此我好是沮喪,深覺 自己對藝術的瞭解實在是很淺薄。原先以為自己好孬也還是個人才,有藝術氣質, 委委屈屈地做了個警察,大有鶴立雞群之感。這下可好,人家真正的藝術家說了個 行為藝術,我不光沒聽說過,從頭到尾參與了一場,居然還一點都不知道!這還有 什麼可說的?還有什麼可屈才的?在人家眼裡我一點不是鶴卻仍然是一隻雞!一連 好幾天,我都無心工作。照說應該是比以前安心了,可不知怎麼,我卻更加恍惚, 心不在焉,以至於連連出錯。讓我找一個小姑娘詢問有關事情我卻去與一個老得像 樹根一樣的大娘周旋了一個下午,直到出了門才發現找錯了人;又讓我去江南67號 與楊高碰頭,可我卻在江北轉來轉去怎麼也找不見這個門牌。楊高已經違背心願地 厲吼了我好幾次,有一次還罵了娘。我說你可常吃我娘做的菜噢,這才堵住他的嘴。 我對我的母親一向沒什麼感情,因為她最喜歡的人是我的弟弟,最討厭的人是我。 但沒想到她這次卻幫了我一個也不算太小的忙。楊高罵不罵我的娘我不在乎,可旁 邊正好有幾個女孩子一邊聽著,這我就不能不在乎我的形象了。畢竟我還是要同她 們這類品種中的一個做老婆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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