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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聽此一說,玫瑰紅緊繃著的心略微松了一下。演戲最怕名聲被糟蹋,戲迷如若信了真,不來看戲捧場,再大的名角也找不到飯吃。如此想過,玫瑰紅耳邊競又響起肖錦富的話:他再怎麼奔,也不過一個戲子。到老了嗓子塌了唱不出來,老婆孩子養得活養不活都成問題。肖錦富的話,像根刺插在了玫瑰紅心裡,令她有微微的刺痛。她暗歎道,人生有命。這就是我的命。我得認。

  下了船,玫瑰紅徑直去了五福茶園。她擔心肖錦富繼續找麻煩,想請水文出面擺平一下。去時見李翠正給陳一大沏茶。

  見玫瑰紅,李翠忙迎她到內屋說話。玫瑰紅說,那人不是陳一大嗎?你怎麼跟他說笑得那麼開心?李翠說,他常來。水文說要好生招呼他。水文一直要找那個紅喜人報殺父之仇。這事得靠陳一大。玫瑰紅說,這人看著就討厭。李翠說,可不是?可我必須應酬他。他今天是來會水文的,說是有了紅喜人的信息。你怎麼樣?江亭的傷還好吧?這兩天我得抽空去看看他。玫瑰紅說,他知道你忙,不會介意的。幸虧沒傷著臉,要不連飯碗都砸了。李翠說,你曉得是哪個幹的嗎?玫瑰紅說,都懷疑是肖錦富,可是哪有證據呢?李翠說,剛才聽陳一大說,這事鐵定是肖錦富做的。他說那天肖錦富在旋宮飯店請了那幾個打手宵夜,被他正好撞見。玫瑰紅說,哦?真的是他?!說罷轉念一想,又長歎了一口氣,說就算有了證據,又能拿他怎麼樣呢?李翠說,總歸你也要小心點。萬一他吃醋又對你下手,怎麼辦呢?玫瑰紅憂心忡忡,說我又能怎麼辦呢?所以我想求你們家水文,不知道他能不能出面來擺平這個事。李翠說,水文好像根本瞧不起那個肖錦富,說他是個酒囊飯袋,仗著他叔叔四處囂張。晚上我去幫你跟他提。他那麼喜歡你的戲,一定會幫你。玫瑰紅說,那就太好了。水文如果出面,肯定姓肖的也不敢太猖狂。

  玫瑰紅回到家,想到如有水文的警署作為靠山,心內便增幾分踏實。卻不料未進家門,便看到門上插有一封信。玫瑰紅不識字,只覺得信中內容定與萬江亭有關。她不想讓外人知其中內容,想了想連門也沒進,拿下信,便叫了黃包車直奔餘天嘯家。

  餘天嘯亦不識字。他想水上燈是識得字的,便說,我叫那個丫頭過來看。玫瑰紅說,她在你這兒?餘天嘯說,是呀。我收留了她。她跟著我打打雜,也學學戲。哦,她大概在後院背戲詞哩。說罷便讓人把水上燈叫了去。

  水上燈聽到餘天嘯叫,顛顛地跑過來。卻是讓她幫玫瑰紅看信,接過信時便一臉不情願。水上燈對玫瑰紅說,難得你還有事求我。餘天嘯垮下臉道,少廢話!長輩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水上燈接信便讀,讀時竟是臉色大變。玫瑰紅急道,讀呀。水上燈繼續讀著,……這次只是給你們的一個警告。如果你要跟萬江亭苟合,就先殺死他,再毀你貌,讓你生不如死……你只有與他一刀兩斷,才有命活。

  玫瑰紅聽到半截便臉色蒼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不敢動,就仿佛殺手已經站在了眼前。

  餘天嘯亦大驚失色,這這這了好一陣,才把話說出口。餘天嘯說,竟然如此歹毒?水上燈說,我說吧,定是那個姓肖的,還不是風騷惹出來的。餘天嘯上前便給了水上燈一個嘴巴,說我在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嗎?

  玫瑰紅已顧不得與水上燈計較。她哭喪著臉,問餘天嘯,這怎麼辦?怎麼辦呢?餘天嘯說,能確定是肖家做的嗎?玫瑰紅說,不知道。都是猜測和聽說。餘天嘯說,你在警署有沒有人?玫瑰紅說,有。我托了警署的水文,但不曉得有沒有用。餘天嘯說,你沒有證據,如果警署不管呢,怎麼辦?玫瑰紅六神無主,說我不知道怎麼辦。

  餘天嘯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幾趟,然後說,還有一個辦法,就是遠走高飛。玫瑰紅說,離開漢口?餘天嘯說,暫避一時。等肖家的風頭過去,再回來。玫瑰紅說,可是……可是……她可是了半天也沒可是出來。余天嘯說,萬老闆明天出院,你們再商量商量?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開口。玫瑰紅也無別的辦法,便說,好吧。

  晚上,李翠來找玫瑰紅,她在門口叫了好幾聲,門才打開。玫瑰紅正心煩意亂著。整個下午,她只要開門,門口便有一封信。完全一樣的信封和信紙。嚇得玫瑰紅幾乎不敢開門。突然間,她覺得自己的眼前茫茫,沒有一條可以讓她行走的路。

  李翠一進門,沒等她開口,玫瑰紅便將一摞信放在她面前。李翠說,我哪認識字,裡面說什麼?玫瑰紅便將頭封信的大意說了一遍,李翠聽得臉色煞白。玫瑰紅眼裡含淚,說話聲也哽咽了。玫瑰紅說,翠姐,我怎麼這麼倒黴呀。現在全靠你家水文幫我了。

  李翠一臉難色,吞吞吐吐又期期艾艾。李翠說,水文說,于情于理於面子,他都不能插手去管。于情上,肖家的叔叔跟水文的舅舅是老朋友,而他跟肖錦富也很熟稔。于理上,你們說是肖家派的打手沒有任何證據。警署辦事不能只是推測,如果是黑道上的人為江亭爭風吃醋呢?他還說萬江亭眉清目秀在外也是很招人憐愛的。於面子上,他也不願意為戲子的婚姻管閒事,萬一人家以為他對你或是江亭有意思,他跳進黃河也說不清。你看,他說這番話,氣不氣死人!

  玫瑰紅一聽此言,臉上掛出冷笑,說往常見面還說喜歡看我的戲。真到時候了,翻臉比翻書還快。就知道他們有錢人最是假惺惺。虧我還去求他。這種人絕對不會為別人著想。就憑當初他死活都要把你女兒扔掉的事,我就不該求他這種心狠手辣之人。李翠聽她如此說,眼淚都冒了出來。李翠說,提這事做什麼呢?都十幾年了,孩子是死是活都不曉得,你這不是存心讓我心疼麼?

  兩個女人便坐在床邊齊齊地哭了開來。也不說話,只是哭。哭完,李翠說,現在我舒服了一點。玫瑰紅亦說,我也舒服了一點。可是,再怎麼辦呢?李翠說,你們不是有漢戲公會嗎?玫瑰紅說,漢戲公會哪裡管得了這些事?李翠說,你找過余老闆沒有?玫瑰紅說,拿了信就去了余老闆家。余老闆也沒奈何,他說唯一的辦法便是遠走高飛。李翠吃了一驚,說遠走到哪裡去?玫瑰紅說,離開漢口,暫避一陣。李翠說,往後四處漂泊?那怎麼過日子呢?要有了孩子,也這麼漂?玫瑰紅眼圈便又紅了,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明天江亭出院,看他有什麼主意。

  玫瑰紅一夜失眠,及至天色發白,才朦朧睡去。一覺睡醒過來,天已大亮。想到萬江亭今天出院,餘天嘯約了去他家細商事情,便趕緊爬起來,飯都沒吃,淡淡化了下妝,便出門。正欲叫黃包車,卻見餘天嘯家的黃包車夫一路小跑到她的門口。車夫說,萬老闆已經到家了。余老闆特囑我來接玫瑰紅小姐也過去。玫瑰紅點點頭,二話沒說便上了車。踏腳上車時,她恍然覺得有不三不四的人在她家門口晃。玫瑰紅頓時心跳過速,她對車夫說,快!跑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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