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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裡屋裡傳出小妹的尖叫聲:「燒成這個樣子了,還不送醫院?」被叫聲驚動的爸爸媽媽本已上了床,紛然又披了衣服出來。

  小妹出門來,用抗議的口吻道:「爸,媽,二姐病得很重哩。你們該不是想讓她早點死吧。」

  爸爸厲喝道:「你放肆!」

  媽媽亦道:「你太過份了。」

  葉桑說:「現在不是教育小妹的問題,而是趕緊決定去不去醫院。」

  小妹說:「這還用說,非去不可。寧克你陪我一起送我二姐。」

  寧克說:「你明天早上不是有一個外事活動嗎?」

  爸爸說:「那我去吧。」

  媽媽說:「你還是不明天一二節有課?」媽媽接著又說:「我恐怕也不行,明天省教委來我們試驗室檢查。」

  葉桑說:「還有我哩。」

  寧克說:「我看我和大姐一起去送比較合適。」

  急診室裡空無一人,只有幾盞昏黃的燈放射著自己。夜風並不大,卻是頑固不過地吹刮著未曾上鉤的窗子。「哐哐」聲便一下或幾下地敲打著急診室的靜謐。牆角落散發出刺鼻的尿味。急診室裡自是無廁所,被尿蹩得無奈的病人便不顧一切地就地解決。這使得尿味成為急診室永遠的氣息。葉桑整理著肮髒而糟亂的床單,于無意中嗅了幾嗅,立即,她的胃裡便一陣陣地翻動,只想作嘔。她想幸虧不是我病。又想人只要活著是否就必須得承受這些呢?甯克一手扶著二妹一手高高地舉著輸液的瓶子,艱難地進來。寧克又攙扶又舉瓶,樣子很彆扭,葉桑看得便有些呆呆的了。

  二妹躺在了床上,她真病得很厲害,綿軟地任葉桑擺佈。嘴上卻說:「好玩。」葉桑有點驚異,因為二妹的口頭語一直是「暗示」。

  葉桑說:「你不說暗示了?」

  二妹說:「好玩。」

  寧克說:「她的話很哲學哩,暗示跟好玩二者有一種深刻的內在關係。」

  葉桑說:「何必顯示自己有文化。」

  寧克便紅了臉,呐呐地說不出什麼來。葉桑心裡不覺有些好笑。

  藥液從輸液管裡一滴滴地墜下,二妹眼珠一動不動地凝望著藥夜滴下。她的眼神很為特別。葉桑不覺也隨她凝望,片刻,葉桑仿佛能聽到輸液管裡嘀嗒的聲音。那聲音很有節奏,有如金屬輕輕地碰撞,十分地悅耳。間或還伴有絲絲的聲響,葉桑先是猜不出那絲絲聲來自何處。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那是二妹靜脈的吸入之聲。她似聽見二妹說:「流水嘩啦啦。」又似聽見二妹說:「芬芳撲鼻。」芬芳的氣息和嘩啦啦流水便都清晰地讓葉桑感覺到了。芬芳如玫瑰,流水如清溪。葉桑想難道發高燒竟使二妹清醒?葉桑念頭到此不覺霍然而驚,她驚跳起問道:「二妹,你怎麼了?」

  「她很安靜,很穩定,你別著急。」這是寧克的聲音。甯克說話時,將雙手搭上了葉桑的雙肩,他微微地用了一點力,將葉桑按在原處坐下。

  葉桑說:「二妹的話你聽到了嗎?」

  寧克說:「她什麼也沒有說。」

  葉桑說:「不,她說流水嘩啦啦,還說芬芳撲鼻。」

  寧克說:「她真的什麼也沒有說。她已經睡著了。」

  葉桑便怔住了,心想我怎麼竟沒有看見她睡著呢?又大惑自己是掉進了自我幻覺中?還是感受到了二妹的幻覺呢?見她呆頭呆腦的一副樣子,寧克笑了,說:「你有時候真象個天真的小姑娘。」

  葉桑怍然作色道:「請你放尊重一點。」她說時一張藍色的紙條從腦海的空中飄落下來。隨之落下的還有一束丁香。於是她又平緩了臉色,說:「你得叫我大姐。」

  寧克說:「你聽過愛屋及烏一詞嗎?」

  葉桑心一沉,說:「小妹可不是一隻鳥。」

  寧克說:「在我心裡她是。我愛那鳥,是因為我想要走近那屋。」

  葉桑說:「我不曉得該說你是真多情還是真不要臉。」

  寧克沉默了。昏黃中,葉桑看不清他的臉色。她想他一定臉紅了。由此她憶起邢志偉不動聲色的表情。她又想他如果還會害羞就說明他還不是很壞。而有的人,是連羞都不會害的。天快亮的時候,二妹醒了。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很美」。葉桑對寧克說:「你能想像得到她睡著的時候人上哪兒去了嗎?」

  寧克說:「一定是一個鳥語花香之地。」

  葉桑說:「你說得很對。」她想起了她似曾感覺到的芬芳的氣息和流水的聲音。

  05

  及近中午,爸爸媽媽趕來了。二妹業已退燒。醫生說不必住院,但最好再觀察半天。爸爸和媽媽便留下來看護,讓葉桑和寧克回去休息。爸爸說了許多感激寧克的話。寧克說:「馬上就快是一家人了,您還客氣什麼?」說完卻又似做賊心虛般望瞭望葉桑。葉桑正打著一個長長的呵欠,但眼角的餘光窺見了寧克的神態。

  葉桑同寧克同打了一輛「的士」。上車後,葉桑竟支撐不住打起盹來。仿佛入夢,又未曾入夢。仿佛溫暖,又仿佛寒冷。正不知如何時,竟醒了過來。其實是到家了。寧克搖動著她。她發現自己靠在寧克的臂彎裡。她抬起眼來,看到寧克溫情的笑意。但葉桑想,這樣的笑,也可以稱為鬼譎。她迅疾地下了車,連再見或謝謝之類的話都沒說,直接就奔進了屋裡。躺在床上,才感受到胸口劇烈的跳動。細品著寧克的目光,竟也有一些心潮起伏,浮想連翩。不覺中葉桑覺得自己的下身已經濕了。葉桑想,一個人落入陷井原來這麼容易。一個人的自律能力原來這麼薄弱。如果寧克這時來到她的床邊,她會怎麼樣呢?她想她會對他說,你進來吧,我需要你。

  然而寧克沒有來。葉桑這一覺睡出許多糾纏不清的夢,直睡得日迫黃昏。在雜亂無章的聲音中她醒來。睜開眼時,她看到二妹笑嘻嘻地躺在對面床上。媽媽掖被子,爸爸倒水,小妹在客廳裡大聲說話。寧克你幹嘛不多睡一會兒,看我大姐睡得多好。葉桑便憶起夢裡曾與一個男人纏綿。那個男人肯定不是邢志偉。寧克走了進來,他看了葉桑一眼,見葉桑惺忪地睜著眼睛,便打了一聲招呼:「嗨,睡得還好嗎?」

  葉桑聞到了他身上的氣息,這是她好熟悉的氣息,那氣息從深夢中一直彌漫到她清醒之時。葉桑說:「很好。你呢?」

  寧克說:「也很好的,雖然短暫。」

  二妹嘻嘻地笑著,說:「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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