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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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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明對吳慶長鑒別古物的本事一向認可。自他出入教堂後,總覺得他沾上幾分鬼氣。今日聽他一談,才知道他不是去人教,八成是掏洋和尚的錢袋去的。 他們正說得熱鬧,身後忽然閃過一個人來。身材不高,面色紅潤,亮紗的袍子,踢死牛快靴,松松的紮了根辮。打了個千,聲音粗嘎地說:「敢問這位可是壽明老爺?」 壽明趕忙回禮說:「恕我眼拙,看著面熟,可不敢認您。」 那人說:「借一步說句話行嗎?」 吳慶長連忙起身說:「我還有點事去忙,少陪了。」 那人忙說:「您坐著您的,我就兩句閒話!」 吳慶長說:「我確實有事。失陪失陪!」 看吳慶長走遠,那人才說:「不是您想不起我來,實在是您沒見過我。我也頭一次見您。我是受朋友之托來訪您的。」 壽明連忙讓坐。那人便說:「我有個朋友在刑部跟您的朋友烏大爺同牢。他托我找到您,傳兩句話給烏大爺。」 壽明忙問:「您的朋友貴姓?」 那人說:「姓鮑,是個庫兵。他叫您告訴烏大爺,有位聶師傅被九爺傳走了,吉凶不明。聶師傅臨走囑咐一件事,叫烏大爺千萬把他的手藝傳下去。要能看到他作出新活兒來,死也瞑目了。」 壽明便問:「什麼手藝?聶師傅是誰?您可說清楚!」 那人說:「他就說了這麼幾句。我原樣躉來原樣賣,再多一個字我就不知道了。」 壽明說:「也罷。你不是要說兩件事嗎,還有一件呢?」 那人從身上掏出一張三百兩銀子的銀票來說:「這是鮑老弟周濟給烏大爺的幾兩銀子,讓他作本,經營那份手藝。他說他這一輩子沒幹對這世界有用的事,烏大爺經營手藝他人上一股,也就不枉來陽世一遭了。」 壽明問:「這話怎麼說?」 那人看看兩旁,悄聲說:「這人判了斬刑。如今人了死牢,秋後就要典刑。他是個庫兵,偷銀子犯了案。」 壽明驚慌地抓住那人說:「難得這人如此仗義!」 那人說:「要說偷銀子,哪個庫兵不偷?事犯了,大庫就把整個的虧損全堆在他一人身上讓他代眾人受過。不多說了,拜託拜託。」 壽明忙說:「不敢請教貴姓。」 那人說:「敝姓馬;在纓桃斜街開香蠟店,有便請賞光。請您告訴烏大爺,別辜負朋友一番心意就是。現在請您打個收據,我也回復那位朋友,讓他放心。」 壽明借茶館櫃上筆硯,恭恭正正開了個三百兩銀子收據。寫完看看,意猶未盡,便加上了幾個字: 「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十三 壽明離開茶館,先到琉璃廠買了些顏料、色盤、明膠、水盂之類畫具。又到珠寶市挑了四五個透明料煙壺坯子。這才拐到磁器口烏世保存身的小店中來。 烏世保自幼過的是悠閒自在日子,一旦落到蹲小店與引車賣漿者流為伍,人們或許以為他會沮喪,會絕望,會愁眉不展。豈料不然。他有求精緻愛講究的一面,可也有隨遇而安、樂天知命的一面。局面大有局面大的講究,局面小也有局面小的安排。壽明十來天沒來,他那斗室已變了樣。門媚上貼了個「泛彩居」的橫額。橫額旁牆縫裡砸進半截棺材釘,竟在釘上掛了個小巧精緻的鳥籠,養了只黃雀。進得屋來一看,又是一番景色。小炕桌上添了座仿宣德銅爐,燃起一縷檀香。窗臺上放了只脫彩掉釉衝口缺瓷,卻又實實在在出自雍正官窯的鬥彩瓶。裡邊插了兩棵晚香玉,瓶旁一把宜興細砂、破成三瓣又鋦上的口壺。牆上懸了張未裝未裱烏世保自己手書的立軸,上寫:「結廬在人境,心遠地自偏。」屋子收拾得倒也乾淨明快,只是烏世保這身衣服,比剛出獄時更加破舊,從在澡堂洗了一遍,再沒洗過。腳上一雙布履,也前出趾後露跟了。他正盤腿坐在炕上聚精會神畫煙壺。見壽明進來,馬上放下筆,跳下炕。要打千,可是屋子太小,一蹲就撞著炕沿,只得拱了下手說:「不知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當面恕罪!」壽明也玩笑地還了一句:「咱家來得魯莽,先生海涵!」落座之後,烏世保就從枕下遞過一把湘妃竹扇骨的摺扇說:「我正惦著請您開開眼呢!我花三兩銀子買了把扇兒,您猜猜誰畫的?松小夢!松年要知道他的手筆才賣三兩,准得大哭一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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